舜鈺一晚也沒睡踏實,看著窗戶紙發清了,索性穿衣趿鞋下榻,翠梅捧來熱水伺候她洗漱。
待梳理完畢,她走出房門,秋生早涼,院落桐葉,風清吹破霧白,挾著孩童咿呀嬌啼聲。
隔墻繚起一縷青煙,送鼻息一絲苦味兒,是董娘子在給沈二爺熬燉藥湯。
她凝神細聽那邊動靜,奶娘抱著元寶和小月亮從明間出來,小家伙們吃得飽飽地,見著娘親眉眼彎彎。
舜鈺抱起元寶啃他的小肉手,逗著問:“想不想見爹爹呀?”
元寶聽著找爹爹,精神大振,咧著嘴呃呃要走,小月亮也跟著學樣。
舜鈺便叫翠梅抱了小月亮朝鄰房去,董娘子聞聲開門,顯得有些驚訝。
這一大早拖家帶口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二爺起了沒?”舜鈺掃了一圈沒見沈桓等侍衛的影子。
董娘子回話:“昨晚兒二爺寅時才歇下,這會兒還睡著。”至現時二個時辰還未有。
舜鈺腳足微頓,神情有些猶豫:“倒來得不巧。”想著輒身打算回去,元寶不樂意了,指向正房拱著身子直撲,小月亮癟嘴兒要哭不哭的樣子。
奇怪........啥時候跟爹爹這麼要好了!
聽得院門嘎吱一聲,沈桓拎著大圓白糖燒餅和豬肉心燒賣過來,見得舜鈺拱手作揖,也未多話,徑往廚房里去。
“娃兒想爹爹,我帶他們看一眼就走。”舜鈺自言自語,董娘子伶俐地走前頭小心打起簾櫳。
屋里昏暗靜謐,陽光透過窗縫溜進亮色,燭火與爐香一明一滅終是熄了,四個用過的茶盞殘水擱于香幾面。
舜鈺暗忖昨晚她走后定是又有人來過.......輕撩起帷帳,沈二爺仰面坦直躺著,胸前搭著錦被,緊闔雙目,呼吸平穩,睡得很是熟沉,連她們到榻沿邊都未曾驚醒。
元寶蹬著肥腿兒要下來,舜鈺把他放在榻角邊玩,哪想得了自由便不由娘,手腳并用飛一般朝爹爹爬,爬到爹爹的臉前,翹起屁股一個墩兒坐結實,得意地嘎嘎笑起來。
舜鈺忍不住也捂著嘴笑,沈二爺此時不醒也得醒了。
把元寶肉嘟嘟的屁股蛋撥到一邊,他吸著氣坐起身,翠梅將小月亮擱到錦被上,偷笑著退下。
沈二爺看著元寶和小月亮興奮地直往他懷里撲,頓時心化成一灘水,再望向原本笑容憨媚的舜鈺,忽兒眼眶發紅.......其實很明白,她是帶娃兒來討好求和,知道他的軟肋是什麼!
既然這般七竅玲瓏,怎就猜不透他的心意呢!
沈二爺嘆口氣,伸手將她也攬進懷里抱著,嗓音很柔和:“眼睛紅甚麼?愈發地嬌氣。”
“才沒紅。”舜鈺素日里由他寵慣了,昨晚被那般冷待就委屈,此時見他愿搭理自己,反倔起性子看向帷帳,言不由衷:“是笑小兒無賴,吾朝誰敢把二爺的臉坐在屁股下呢!”
“沒有嗎?”沈二爺扶著元寶在腿上蹦噠,神色很從容:“你不是也坐過........”
舜鈺一把捂住他的嘴,羞臊的頰腮如抹胭脂,拿眼兒瞪他:“孩子在呢,教壞他們父之過。”
沈二爺咬她手心一下,也笑了:“我的孩子是教不壞的。”
放下元寶再抱起小月亮,小月亮的桃花眼同他如出一轍,笑瞇瞇地惹人疼。
舜鈺嚅著嘴唇說:“二爺昨兒氣甚麼?那樣的時候,若是真被皇帝玷污去身子,我也再無顏面見你......”
“你覺得我會在意這些?”沈二爺打斷她的話,默了默才道:“我只要你堅強地活下來,未來時日太漫長,沒你相攜至老不行!”
舜鈺聽得這話心如鼓擂,怔怔地難以言語。
沈二爺俯首溫柔地親她,這個一臉聰明相的丫頭,碰到情愛的事就犯傻,還需多調教啊......
小月亮看著爹爹咂娘親的嘴兒,也伸出粉嫩舌頭咂吧咂吧。
而元寶手兒抓著爹爹肩膀,搖搖晃晃的使勁抻腿,忽而大喘氣......站起來了。
楊衍終是出事了。
舜鈺捧著復審卷宗尋他印章,恰錦衣衛指揮使羅冠、吏部尚書蕭云及都察院右都御史高達同來頒旨,果不出先前所料。
他被以吾朝《附律》第二十條,文武官員凡有龍陽之癖者,不得擔任秩品四品以上職階為由,除大理寺卿職,左遷巡城御史,秩品四品、隸屬于都察院,其職巡查京城內東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管理、審理訴訟及緝捕盜賊等事,在城門邊設的巡城御史公署坐陣辦理公務。
大理寺少卿姜海暫代其職。
待交割完畢,眾人唏噓離去,楊衍面無表情的整理自己雜物,不經意抬眼,舜鈺還捧著復審卷宗站在窗前,神情復雜難辯。
楊衍拍拍指間塵灰,語氣很淡:“馮寺正給吾倒盞茶吃罷。”
舜鈺將卷宗放下,去提茶壺卻是空里咣噹,盞里還沾著殘茶,便提壺帶盞出了正堂,拿水洗凈碗盞,想去問誰討要茶葉和滾水,經過少卿堂窗門前,聽得里頭疊聲兒說笑,探頭悄看,大理寺上下官兒擠得滿當當,正在給姜海恭賀道喜,連歷事監生張步巖也在這里打渾。
這正是:人情莫道春光好,只怕秋來有冷時。
舜鈺去寺丞蘇啟明那里撮出龍井茶放壺里,沖好水回返,斟了遞至楊衍的手邊。
楊衍端起吃口再慢慢放下,窗外日陽當午,有秋鳥啁啾,若大的正堂僅他(她)倆面面相對,處處彰顯冷清蕭瑟之意。
他心底倒滿足,深知自己脾性有多討人厭,更況朝堂無父子,花難百日紅,當他離開時,能有一人摯誠相送便是福氣........卻是這人又讓他放心不下。
稍頃抿起嘴角道:“馮寺正你怎麼辦呢?女兒身份、皇上覬覦,四圍虎狼伺伏......我......護不住你了!”
舜鈺鼻子莫名的發酸,對楊衍......她其實一直都無甚麼好感,清高傲慢愛折騰人,三不五時對沈二爺耍陰下套,各種手段也不算光明利落。
可若從他忠君護主的立場來看,卻又可諒可解,更況他雖表面逞兇狠,卻愿替她瞞下女兒身份、在她遭危難時挺身相救,明知會被削官剝職........
她終還是欠了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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