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進房,悄打量四周,這巡城御史公署,自然不能與大理寺少卿堂同日而語,簡陋且粗糙。
楊衍性子清高,還有些潔癖,能隱忍在此公務實屬不易。
見他無甚表情地坐在椅上,面色不大好,人也清瘦了許多,舜鈺心底泛起歉疚,上前拱手作揖道:“楊大人別來無恙?”
楊衍冷笑,果然是夫妻情深啊,連同他打招呼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自然好極了。”他看著手里的書頭也不抬:“給我倒盞茶來。”
舜鈺松口氣,展了眉眼笑道:“你在此過的好我就放心。”
她拎起茶壺里頭卻空空,瞧見火盆子上搭的銅銚正燉茶水,遂走過去。
我就放心........怎能讓她放心,為她自個官都丟了,要讓她愧疚一輩子.......他心里才舒坦。
楊衍滿懷惡意地想,斜眼脧她背影,記起沈澤棠先前脫解鞋襪放在火盆沿烘干,離銅銚不遠.......
他咬牙負氣道:“不吃了!”
舜鈺有些疑惑地回首,看他神情不霽,暗忖在大理寺彼此離別時,不是已經前嫌盡釋畫面特別美麼,怎此時他一副欠他多還他少的面孔.......今日來的不是時候。
她便放下茶壺再作一揖:“馮生似惹得楊大人不快,天也見亮,就先行告辭,請大人多保重,還有.......”
楊衍打斷她的話:“沈澤棠活著,你怎未曾告知吾?”
哪里敢說......她又不傻!
舜鈺彎唇不語,暗忖前雖離城門不遠瞧動靜,到底夜黑雨濃,人影幢幢看不仔細。
現聽楊衍質問,知曉沈二爺與他已會過面,且得平安出城必是達成默契。
她不由心生歡喜,那笑容便愈發明媚,楊衍看著很刺眼,冷哼一聲:“你別高興太早,出城容易進城難,吾朝兵部及五軍都督府的虎將雄兵亦是極難對付,你和沈澤棠這對苦命鴛鴦能否白頭到老,誰知道呢!”
“一定能的。”舜鈺水目瀲滟,縱是燭火昏黃,也掩不住眸光閃閃發亮,她說:“二爺決不會把我和孩子們拋下。”
“孩子......還們?!”楊衍手一頓。
舜鈺笑嘻嘻地:“對啊,一兒一女湊成個好字,男孩兒名元寶,女孩兒名小月亮,若日后有閑暇,楊大人可來看他(她)們,都是極聰明乖巧的........”她得了全天下母親的通病,但凡說起自個孩子那話兒就煞不住。
楊衍愈聽臉色愈鐵青。
他自詡是有些機智才謀的,怎會被這兩人騙得團團轉,簡直蠢得不可忍。
一定是前輩子欠他倆的債所以今生來還........一定是。
蹙起眉宇,抬手來回摩挲前額,聽得那娘們終于停止碎碎念,頗關心的語氣:“楊大人頭疼麼?”
“.........滾蛋!”楊衍把牙咬得咯咯響。
這人的脾氣呀,倒挺像小月亮陰晴不定的,日后哪個姑娘能忍得了。
舜鈺去拿過擱椅上的包袱,有些猶豫,凝著他神情期期艾艾問:“之前許你的衣裳已縫好,我特意拿來.......你若不想要,我就........”
楊衍眼前發黑的厲害。
“給老子空著手滾蛋!”
瞅舜鈺被他吼聲唬得連滾帶爬跑出門,感覺莫名一陣爽,撿起未讀完的書冊認真地看,指骨翻過一頁,再是一頁。
窗外傳來城門打開沉重地吱啞聲,燈花噼啪炸了一下,他忽然把書一丟,有些嫌棄地拎過布包,三兩下解開結,把直裰攤開來上下打量........很久。
馮舜鈺........他叫了一聲這個名字,屋內空蕩蕩無人回應。
馮舜鈺........他在心底叫了一聲這個名字,默默地。
奉天殿,紫煙升。
朱煜脊背挺直端坐于金黃緞龍椅上,聽徐炳永奏稟:“接南京應天府尹唐同章密報,沈澤棠一年前以重金招募若干鐵匠,在青龍山鑄造兵器,冬至節前,昊王麾下兵士約七萬余涌入城內直上青龍山,唐府尹察覺事態不妙,命人快馬加鞭前來京城送訊。”
朱煜命殿頭官取來密報看過,怒沖沖厲喝:“沈澤棠果然與昊王勾結意圖謀朝篡位,他縱是死不足以盡其辜,朕要將他滿門抄斬,一個不留方解心頭之恨。”
徐炳永語氣平靜:“請皇上恕罪,臣自接到密報,即擅作主張命刑部趕往沈府圍捕,卻為時已晚,內里早已人去樓空。”
朱煜怔過冷道:“好個老謀深算的臣!即是一年前就有妄動,唐府尹怎現才來報?其罪更當誅!”
徐炳永回話:“唐府尹亦有難言之隱,其嫡女遭沈澤棠及同黨挾持藏匿,迫不得已遵令行事。”
“等戰后再與他清算。”朱煜頓了頓問:“如今局面如此,誰知該如何化解?”
徐炳永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朱煜只得掃看眾臣,卻見其們目光閃爍、多躲避不敢與他直視,片刻后他指向兵部左侍郎:“吳大人你可有妙法?”
吳永被唬得冷汗涔涔,求救般瞟向尚書夏萬春,未得回應,只得出列跪下:“卑臣愚鈍,一時還未想出萬全之策。”
朱煜笑了笑:“自知愚鈍,卻敢混入朝堂濫竽充數,朕豈能容你!”即命御前侍衛將其拖出杖斃。
一聲聲凄慘哀嚎,被夾雜濕涼的寒風吹進窗門又四散開。
殿內安靜極了!
朱煜的視線落向秦硯昭的面龐,依舊問:“秦尚書你可有妙法?”
秦硯昭出列稟話:“請皇上速傳旨于云南駐守都指揮使王守志,命其帶屬兵沖入藩王府,查看昊王及其親眷是否仍居于府內。若臣判斷未錯,昊王已在趕往南京的途中,旦得抵達即率眾兵北上,直奔京城而來。”
朱煜神色大變,眾臣嘩然。
徐炳永上前一步沉聲道:“老臣提醒過皇上勿要調兵南征削藩.......”
朱煜擺手出言冷諷:“徐閣老此話多說無益,洗耳恭聽秦尚書高見罷。”
徐炳永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不曾想朱煜竟當文武百官的面駁他臉面,垂首遮掩因屈辱陡升地窘怒,他退回列中靜立,再抬頭已經平靜下來。
秦硯昭接著說:“請皇上速傳旨于兵部右侍郎劉、五軍都督僉事楊鳳及將軍徐藍,即刻搬師回朝,星夜趕路不得耽擱,若有疏虞,罪必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