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烈,每個想死的人都能找出一百個理由,并且每個理由都能令人聽了為之動容,仿佛他選擇死路是大義之舉,不僅不該受到責備,還應被世人景仰。”鐘馗冷然說道。
蘇烈一愣,反問:“難道不是嗎?”
“哼!”鐘馗重重哼了一聲,“當然不是,人死只疼一下,活著卻要一直疼下去,這樣推論,你認為生與死,哪一樣更容易?”
“這……”忠厚的蘇烈真給鐘馗忽悠住了,乍一想這話挺有道理,但再一轉念,又覺不對,忙爭辯道:“大人,末將飲下毒酒絕非為逃避……”
“你瞧瞧,這不正如本官所說,想死之人總能找出一百個令人為之動容的理由嗎?”鐘馗得意地直甩衣袖。
“我……”蘇烈給整得暈頭轉向,徹底無語了。
見他總算愿意閉嘴,鐘馗的態度才有所緩和:“蘇烈,長城守衛軍是一支怎樣的軍隊,這十年里想必你已了解得非常清楚。他們是因何而將軍魂凝聚在一起,哪怕軍餉不足,缺衣少食,血灑疆場也得不到當世皇帝的器重,卻仍不愿拋盔棄甲走下長城,原因你也很清楚。強大的軍隊,武力只是形,若不存在強大的軍魂,表面再強也支撐不了多久,打不了幾仗形就會散成泡影。你為長城守衛軍建立起堅不可摧的軍魂,并且成為了這靈魂的守護神,沒有你,長城守衛軍就將潰散,長城就將成為哪怕是弱敵也能輕易打垮的豆腐渣,你忍心見到這種情況出現嗎?再者,征募八萬人軍隊,目的是什么?是你把大家伙兒召集到一起,讓他們陷入喪命的險境,然后為讓他們保命,便在你死后解散開來,各自回家種田,直到老死?那么我問你,長城守衛軍存在過的意義又是什么?”
“呀!”
一語驚醒夢中人,蘇烈如遭五雷轟頂,險些又癱坐下去。
鐘馗的話極有道理,八萬人,為的是保長城以東,包括長安城居民在內,百萬人的財產與生命,除去守衛軍,還有誰能協助朝廷保一方平安?這樣分析,他蘇烈選擇死在陳公公端來的毒酒下,似乎確實是錯了……
他猛然抬頭,一雙因悲痛與自責而幾欲滴血的眼睛瞪著鐘馗問:“大人,你剛才說長城守衛軍是經你的努力建立,我是由你選出來的將令,這又是怎么回事?”
鐘馗捋一捋短須,答道:“這個秘密,我們保持了整整十年,只是為謹慎起見,如今得向你說出來了,不然恐怕你真會喪失勇往直前的闖勁。”
蘇烈精神一振,忙道:“末將愿聞其詳!”
鐘馗腦子轉得不快,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卻總能判斷得清楚。
他對蘇烈說道:“蘇將軍,長安城的太平盛世持續多年,朝廷卻忽然于某一天在城內外貼出了招募長城守衛軍的告示,你認為這是因為君王清明,為保長城而為嗎?”
蘇烈愕然問:“難道不是嗎?”
鐘馗大搖其頭,“自然不是,陽界君王有多清明,又能有多大作為,你可是自己目睹得一清二楚了。只要有大內禁軍保他平安,他又管得百姓死活?”
鐘馗這話極有道理,蘇烈哪怕想為皇帝辯駁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字眼,只好沉默認同。
鐘馗眼神復雜,嘆道:“盡管我被天授為長安城治安官,打理部分陽界事務,卻因身處陰冥而不可干擾陽界君王,無論他有何不良作為,我與他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出言相逼可以,行動上決不能越雷池半步,否則就可能激怒天神,降下災禍。”
“原來如此!”蘇烈明白了鐘馗的苦衷,但他為何要建立長城守衛軍,原因還是沒說清楚。
鐘馗不能向蘇烈透露時光門的存在,這個秘密同樣來自于天神,除去由神明派來的人,任誰他也不可透露,所以只能用當年盾山幫他編的理由。盾山說出那個點子后,他總認為沒自己想的好,可要自己想,想了許久又沒想出來……
“至于為何要建立這樣強大的軍隊,在挑選最高將領上又為何如此嚴苛,是因為很快的,塞外魔種大軍就將對人類發動驚天動地的攻勢。天上神明預測到長安城災難到來的時間,于是借助天書告知本官,并敦促本官速想解決辦法,于是我們就想出了建立專門的軍隊應對危機的策略。”
“魔種大軍……”
鐘馗的話令蘇烈大感困惑。
如今塞外官道通暢,貿易繁榮,無論人類還是魔種都能安居樂業,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又哪來的戰爭危機?
見蘇烈不信,鐘馗有點捉急,紫盤大臉卻保持著冷峻。神明之意不可泄露,神秘力量的出現與神明無關,且還是神明也急于防范的敵人,說出來想必無妨,于是他便將神秘力量到來,慫恿白猿族首領或挑撥或逼迫各大魔種種族聯合入侵人類世界的事詳述一遍,唯一改動的,是魔種叛變的發生時間。
“天啦”
蘇烈聽后驚出一身冷汗。他自幼熟讀兵書,很清楚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都城長安的繁榮持續這么多年,變故時刻都有可能發生。無憂的生活令享樂主義橫生,處于享樂中的人們定不會未雨綢繆,在居安中思危。
長安城入夜便實施宵禁,街頭巷尾的靜謐卻不代表達官貴人們沒有聲色犬馬,又荒淫無度的夜生活。楚館秦樓間,碧瓦珠簾后,從不乏鶯歌燕舞,絲竹聲聲。要想這樣一些人豎立憂國憂民的意識,向國君進諫應該加強邊防,防止異族來犯,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那么,”蘇烈心痛地問鐘馗,言語中再無絲毫懷疑,“長城守衛軍從成立之日起就帶有上天賦予的使命,不僅不應該解散,還應該勤加操練,繼續壯大實力是嗎?”
這次輪到鐘馗反問他:“你說呢?”
“可是……”蘇烈慚愧,欲向判官大人道歉,卻欲言又止。他的心沉重如石,思想上卻壓著另一塊憑一己之力無法挪開的巨石—那個由肥胖皇帝坐鎮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