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掌柜是主人,又是不請自來地與蘇烈打招呼,當然就得盡主人之誼。
等小伙計重新上過茶水,又擺上一碟花生一碟瓜子,便開口道:“方才聽聞蘇先生對我那后廚里的廢物感興趣,說要收購,真是打算用來擺放花盆嗎?”
好一個開門見山!薛掌柜不拐彎抹角的談話,投了蘇烈的脾氣,他雖然有點吃驚,但卻沒失禮,忙答道:“不錯,蘇某正有此意,只因昨日我這位兄弟描述鐵柜的體積大小,似乎與那庭院的面積附和,便產生了興趣,就不知薛掌柜能否割愛?”
薛掌柜苦笑,“薛某并非吝嗇之人,我真香大酒樓里任何物什若能入蘇先生法眼,薛某都不勝榮幸,愿任由您搬走。只是這鐵團……”
“哦?薛掌柜是否有何難言之隱?”蘇烈也直言不諱,沒有隱瞞真實來意的意思。
薛掌柜一臉無奈,答道:“蘇先生博覽群書,不知可曾讀過一本名為《異志錄》的遠古奇書?”
蘇烈知道薛掌柜也是文人,卻沒料到連此書他也知道,忙答:“讀過,并且還深入研究過,知道世間確實存在陰陽交匯的虛罔空間。”
薛掌柜嘆了口氣,答道:“不錯,虛罔空間連接陰陽,對陰鬼有多大影響我不清楚,卻很明白陽界人若沾染空間之氣,便能打開鬼目,時常受陰鬼困擾。薛某正是這樣一位不幸之人,極容易被卷入進鬼力場。”
“鬼力場?!”
這三個字,聽得蘇烈詫異,黃昭一直不吭聲,這時也忍不住嘟噥了一句。
薛掌柜道:“是啊,不怕二位見笑,薛某出生的時辰正是子夜,而家鄉所在的位置又距虛罔空間極近,無論時間線還是空間線,都犯了陽界人必須免犯的禁忌,于是就有了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體,這也是當年我立志要留在長安,夜間便無需出門的原因。”
《異志錄》中有解釋,虛罔空間充斥大量冥氣,為陰陽之氣交匯形成,卻又因具備陰陽雙屬性而哪個空間都去不得。建立一個具中間介質特性的收納空間,便能鎖住冥氣,防止它禍害二界。但氣之無形,難以約束,以至總有漏散之氣從虛空空洞鉆入二界,盡管成不了勢,卻可能形成微弱氣場。
陽氣泄露進陰間形成陽力場,阻撓鬼魂進入六道,終日流連于地獄哭嚎。陰氣泄露進陽間即形成鬼力場,專門糾纏剛出世的嬰兒,將他們變為鬼體,不管走到哪兒都招惹鬼魂。
《異志錄》因內容過于離奇古怪,被王者大陸上的人視為禁書,原版早已銷毀,就只剩極少的抄本在坊間流傳,卻也無人敢公然閱讀。陸家老爺一世經商,是成功的酒樓商人,極少讀書,更不會去研究什么禁書,所以招來個天生攜帶鬼力場的姑爺也不自知,這不足為奇。
長安城有陰司判官鐘馗鎮守,鬼魂不敢作亂,薛謹身上的鬼力場就失了效,這么些年來一直平安度日,所以連他自己都無所謂了,唯一掛心的就只有幾十年前莫名跟著他,甩都甩不開的鐵團,不知該如何處理。
遙想當年,剛與陸家千金拜堂成親,老丈人說不許帶鐵團入府,他就只能據理力爭,最終爭取了酒樓廚房里的一塊位置,其實心中也是一萬個不愿意。老丈人不知,他薛謹何嘗想拖著這么個怎么看都沒用的累贅?可他身不由己呀!
薛謹表面上不管有多鎮定,眼睛也不會說謊,眼角爬滿細密魚尾紋的老眼里流露無奈與驚惶,蘇烈看了個正著。
他不動聲色,柔聲道:“看來薛掌柜是有難言之隱,如果不方便述說,我二人不聽也罷。只是這鐵團,我怕是真買不走了。”
薛謹猶豫片刻,又打量蘇烈幾眼,嘆道:“嗨,與鐵團有關之事,作為秘密我已保守了快四十年,若再不說出來,只怕就得帶著入土了。瞧著蘇先生不似終日閑得無聊的俗人,還頗有大將風采,我不如就將這陳年舊事說與你聽吧,之后也好斷了你必須得到此物的念想。”
這話頗有吸引力,黃昭坐在下首瞪大了眼,沒想正百無聊賴地打發日子時能聽逸聞趣事。
蘇烈也興致大發,一挑濃眉道:“得薛掌柜信任,蘇某三生有幸。您能如實告知,蘇某必洗耳恭聽。”
于是薛瑾悠悠說道:“當年我從涂縣來長安趕考,途徑一片墳場時遭幾個冤鬼糾纏,怎么都脫不了身,只好拼命拖著沉重的雙腿往前跑,以為這次是在劫難逃,定然要死在這些鬼魂的獠牙利爪下了。誰知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我走投無路時忽見前方有一座黑乎乎,似墳又似小山頭的去處。那時我哪還能細思?唯有狂奔過去,躲在了那東西的后面。避難場所出現得可真及時,等氣喘吁吁地癱倒在地,我是真跑不動了,那幾道冤魂叫囂著在空中打轉,久久不愿離去,奇怪的是怎么都靠不近我身。”
黃昭插話:“想來是那東西幫了你?”
薛謹點頭道:“后來我知道正是如此,但當時情況危急,我哪有余力分析?就昏昏沉沉苦捱到黎民來臨。鬼見不得日光,東方剛一破曉它們就紛紛退散了。我緩過口氣,站起身文縐縐向那座我以為的墳答謝,這才認識到那不是山也不是墳,而是一堆鐵。‘誰會用鐵來建墳?’我好奇地想。難道不是嗎?鐵塊見水生銹,真要這么建墳包,死者得多不安寧?所以我確認那不是墳。后來發生的事也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是因為那堆鐵活了嗎?”蘇烈問。
薛謹難得地松開愁容一笑道:“蘇先生真乃神人,竟能往這上面猜。不錯,當我向廢鐵施禮,答謝他的救命之恩,他竟向我回禮!”
“啊?沒胳膊沒腿的鐵堆,你怎么知道他在回禮?”黃昭問。
這問題問得挺有道理,蘇烈表示同問。
薛謹道:“那物整體沒動,只是從底部伸出兩只類似骷髏骨節的手抱拳致意,那不是回禮又是什么?”
“嚯看來他還挺懂禮貌呢!”黃昭打趣地說,但一看蘇烈與薛謹都沒玩笑之意,便趕緊閉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