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劍人  三百二十九、瀕死之時

類別: 仙俠奇緣 | 古典仙俠 | 侍劍人 | 酒對花   作者:酒對花  書名:侍劍人  更新時間:2024-06-07
 
杜忘川覺得,好像有人在跟他說話。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不知道?

那就先試一把吧。

不滿意嗎?

那就重新再來一遍好了。

杜忘川比極大多數人都更幸運,他得到了“再來一遍”的機會。

可他最終還是沒得到答案。

他到底該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今生第一次見面時,小枝就問過他——“你重生一次干嘛還要認鶴主,自由自在不好嗎?”

自由自在不好嗎?

自由自在當然好。

所以彼時的杜忘川,心中想著,也許等他幫小枝脫困,就會去當個閑云野鶴似的散修,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但是重生后的路,并沒有想象中好走。

前生,他半世囿于妙仙洲,半世困在高不勝寒的歸藏城。

他并不了解一切的內情。

他甚至不了解小枝。

他沒法給小枝提供信息。他重生后最大的作用,似乎就是幫她管管連山城。即便在歸藏城,他的能力也遠不及楚臣、蘇兼、薛貞那些管事。

杜忘川意識到,和前生一樣,他是個沒用的人。

笑面男子步步逼近,杜忘川在痛苦的幻象中掙扎。

他腦海中,像打了道驚雷似的,突然冒出一句讓他渾身戰栗的話——

‘如果現在死掉,是不是可以再來一遍?’

他神情恍惚,看著笑面男子走近,沒有反抗,甚至沒有逃離。

“怎么?嚇傻了嗎?”笑面男子譏諷道。

‘再來一次吧。’杜忘川想道。

他已經知道很多事情了。

如果再來一次,會比這一次更有用的。

他已經……可以死了。

“真有意思。”笑面男子抬起手,黑色巨鐮從虛空中出現,勾中杜忘川的手臂,將他提到面前,“無邪天,怎么辦?”

被稱作“無邪天”的鬼面童子,輕嗤一聲道:“殺了。”

他又看向遠方,面具雙眼中放出猙獰紅光。

“其他轉生者都是廢物,什么都不懂,留著也沒用。”

笑面男子聞言,略覺得無趣。

黑色巨鐮從杜忘川手臂一直劃到肩膀,然后刺穿肩胛骨,將他勾住提起來。巨鐮上泛起血色,一點點吸食他的血和生氣,最后全部轉化為笑面男子自身的力量。

“味道不差。”笑面男子舒展了一下筋骨,“吃完這餐,很長時間都能管飽……”

杜忘川閉著眼睛,感覺生機流逝,心中甚至有一絲輕松。

快一點,快一點重新來過吧。

下一世該做的事情,他都已經想好了。

他要重新來過。……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小枝剛拿到輪轉鏡時,躍躍欲試地拉著他一起玩。

杜忘川興致缺缺,還是勉強應道:“不知道。”

“不知道?”小枝似乎很驚訝,她一直是目標明確的,所以不太懂杜忘川的想法。

“那就先試一把吧。”小枝仍很認真。

一把剛開,杜忘川控制的小人迅速死了。他松了口氣,卻看見小枝也陪他殉情,然后撤下這一局,問他:“不滿意嗎?”

杜忘川看著草率結束的世界,又有些微妙的遺憾。他克制表情,還是被小枝看出來了。

“那就再試一把吧。”小枝朝他笑了笑。

這個笑容,和城主最后給他的笑容重合起來,讓他不知今夕何夕。

他心不在焉,另一把很快又結束了。

小枝將殘局撤下,杜忘川才遲遲想起剛才錯過的游戲。

小枝看了他一會兒,自己又開一面新的鏡子。她漫不經心道:“忘川,如果你沒有想過,要成為什么樣的人,那就算重來一千遍一萬遍,也不會有答案的。”

重來一遍,也不會有答案的。

沒有努力地變好,沒有努力地思考,也沒有找到最終的方向。

重來一千遍、一萬遍,也不過是走了一千條、一萬條到不了終點的路。

除了迷失,不會有其他結局了。

“啊……”杜忘川發出痛苦的呻吟。被雜亂幻象蒙蔽的感知,好像一瞬間,就完全恢復了。

世界忽然變得清晰。

他看見巨鐮勾穿自己的肩胛骨,又從背上穿出來,全身皮都貼著骨頭,泛起灰白色,最后一絲生機也在緩慢流逝。

提著鐮刀的高瘦男子,面具上泛起紅光,貪婪又邪獰。

再遠一點的地方,鬼面童子衣袍繁復,面具猙獰,雙手攏在袖中,好整以暇地看著。

“你也重生過嗎?”杜忘川嘶啞地問道。

滴答。血落入大海。

鬼面童子覺得他必死無疑,便嘻嘻一笑,答道:“怎么?才反應過來?”

笑面男子也答道:“還得感謝無懷氏化作深淵,開啟‘入口’,我們又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了!”

“少說兩句。”鬼面童子輕斥。

笑面男子卻越說越起勁,癲狂地顫抖道:“她的氣息,真是美味得讓人瘋狂。在這一世,我也可以嗅到……”

杜忘川一點點攥緊了手。

那些幻象碎片又開始涌動。

一會兒是歸藏城,一會兒是華胥夢,一會兒又是無底洞。最后,所有亂象全部散盡,只剩下小枝的樣子。

她被白石枝條纏繞著,安靜地沉眠。

有無數次,她入夢離開連山城時,杜忘川是這么注視著她的。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如果那時候,再坦率一點,就可以告訴她。

我想成為能保護你的人。

失敗一次,重來一次。

又失敗一次,再重來一次。

如果再失敗一次,那就還重來一次。

到最后,不是“成功了一次”,而是“失敗了千千萬萬次”。

他呀,

誰也保護不了。……

所以,這一次,

這一次就要成功。

“放開我。”杜忘川抬起手,握住黑色巨鐮,低垂的頭也一點點抬起。

海波閃動著粼粼光輝。

“哈哈哈哈——”笑面男子仰頭狂笑,轉身對鬼面童子道,“看看他,看看他!這副可憐的樣子!”

男子回過頭,卻只見鬼面童子焦急地探出手。

面具下,口型是,“放開他”。

放開他?為什么?

男子想著,手臂突然一痛。扭頭一看,竟然被劍氣劃開道口子。

這點傷算什么?

他心中剛閃過這個想法,臂上就涌起劇痛。一陣又一陣的,融骨爍金的熱浪,從創口涌了進來。

他忍不住放開鐮刀。

杜忘川跌落海面,勉強踏水而行,黑衣下擺暈開血色。他的氣色變得紅潤,被鐮刀劃破的創口,也正在復原。

“你……你竟然!”笑面男子捂住傷口,猛然反應過來,杜忘川在吞噬他的力量!

他面具上紅光急閃,無論如何都愈合不了劍傷。

杜忘川咳嗽著,逆行《嫁衣心經》,將對方的力量化為己用。當初,他也是用這種辦法,殺掉補花劍宗宗主的。

這名笑面男子,比宗主更強,而且功法極為詭異。好在,由于輕敵,還是讓他得手了。

但接下來該怎么逃脫,這又是個問題。

“忘川!!”

杜忘川一怔,面色先驚后慌。

這個聲音,是小枝!

“來了!來了!”捂住傷口痛號的男子,也狂躁地大叫道,“啊啊啊,氣味,正在靠近!她來了!”

下一刻,小枝破水而出。手上劍光閃爍,粼粼海波翻涌,一道巨浪蓋下,轟然砸出巨響。

杜忘川被拖入水下,立即反握住小枝。

“快走!”他緊張道。

“你快走!我這是化身,沒問題的!”

小枝正好突破元嬰期,可以同時控制兩個化身。鐵傀儡化身醒來,是在大船之上,被隱圣、詩圣帶著逃往深海。

她敏銳地嗅到了海面上的血氣。

是屬于杜忘川的。

他出事了。

小枝作為杜忘川的鶴主,這點感應,自然是有的。

她不顧隱圣、詩圣阻攔,直接潛入海中,想從海底突襲,救走杜忘川。正好這時候,杜忘川掙脫束縛,給她制造了絕好的切入時機。

小枝暗伏海下,說是讓杜忘川先走,其實也并沒有放開他的手。

“他們也是重生者……”杜忘川提醒道。

“我知道。”

他們的交談,小枝聽見了一點。甚至杜忘川從自暴自棄,到奮起掙扎,她也看到了一點。

但現在……

“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小枝手中劍訣一變,巨浪猛然靜下來。

四周寒意涌動,以她為中心,方圓百里的海面,都被冰封起來。一張巨大的鬼面撞向海下,正好抵住堅冰,發出撕裂般的恐怖嚎叫聲。

小枝掐訣化冰刃,一道道劍鋒朝天而立,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光輝。涌動的光芒,照亮了二人的赤眼,讓他們發出痛苦的咆哮。

這一瞬間,

小枝沒有逃跑,反倒破冰而出。

一劍寒光撩起千重浪!

點點血色灑落大海。海面之下,剛被小枝放開手的杜忘川,看見她化作巨大鐵人,從笑面男子手中奪過鐮刀,然后干凈利落地,反身擦肩一掠。

鐵人口中放出熾烈熔巖,搬山填海的巨力瞬間爆發,長長的彎刃直接將其梟首。

腦袋“咕嘟”一下,掉在冰封海面上,甚至隨著坡度滾了幾圈。

鬼面童子神情劇變,一把撈起男子殘軀,化作烏云消散在天邊。

小枝見祭壇光芒沖天,想到神山馬上要來,也不敢冒險去追。

她又回到海下,拉起杜忘川,道:“先離開這里,我們路上說!”

杜忘川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知她為何不松。

他低聲道:“我方才……想岔了一些事。以后不會尋死了。”

“想岔了什么?”小枝問。

“沒什么……”太傻了,杜忘川不想說。

小枝只得又講起重生者。

“他們自稱‘轉生者’。”杜忘川回憶道,“鬼面童子,是魔主座下無邪天。男子就不清楚了。兩人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他們叫您……無懷氏?”

杜忘川只知道個讀音,不確定是什么意思。

“我在那一世姓吳?”

“不是……應該是個上古氏。”杜忘川又把幾個結局,大致說了一遍。

小枝聞言,沉思良久,也理不清頭緒。

“等安穩下來再說,先解決祭壇。”

她斂息潛入深海,找到發光的觀世祭壇,迅速用破圣之力,將它壓住撬走。

之前她不在,城中無人奈何得了這東西,為了避免被前來探查的神山發現,只得舉城遷走。

小枝略一思索,將剛砍下來的笑面男頭顱,放在觀世祭壇原本的位置上。

“東鎮、南鎮離得最近,這個腦袋,應該是交給它們處理。”小枝思索道,“我與兩鎮侍劍人關系近些,可以借他們的手,查明轉生者身份。”

做完這些布置,她才帶著杜忘川,迅速追上詩圣、隱圣的船。

船上人很少,因為怕目標太大,被神山發現,所有人都分開逃跑。他們約定匯合的地點,是連山城舊址,南海深處。

船隊走得慢,最后一個抵達。

等把連山城重新安置好,小枝才騰出空來,跟杜忘川談談心。

“你說,無懷氏到底是什么?”

杜忘川找遍典籍,也只找到一句,“昔無懷氏封泰山”。

很久以前,帝王無懷氏,在泰山封禪。

從古至今,但凡為帝,就有一個傳統——封禪名山。所謂“封禪”,也即“祭祀”。泰山,作為僅次于神山的圣地,至今共有七十二位帝王封禪。

不管在哪一本典籍中,“無懷氏”之名,都被列在七十二人之首。可見,無懷氏應該是史上封禪泰山第一人。

但奇怪就奇怪在,這名位列“七十二帝”之首,甚至在伏羲之前的帝王,除了“封禪泰山”之外,沒有留下任何記載。

國土,氏族,部落,統治天下的年代,皆不為人知。

甚至,黃帝、炎帝還偶爾有真真假假的傳人現世,這位“無懷氏”,卻什么都沒有。

“可能是歷史太久遠,記載不可考,也可能是……”杜忘川看了看小枝,欲言又止,最后道,“被人磨滅了存在過的痕跡。”

其實,也不一定是被“人”。

是被“大劫難”,也說不定。

伏羲封禪泰山之前,華胥國有過一次大劫難,所有人都死去了,一切文明的痕跡都被毀滅。

如果“無懷氏”,也就是她,曾經統治過華胥古國,那么只要幸存的兩位人皇不提,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小枝思路漸明,以“華胥”為中心,將幾個結局都聯系起來。

杜忘川這一世,她在歸藏城,被關押至死。

玉裁這一世,她在不周天柱,破圣反噬,讓天下陷入華胥一般的夢境。

鬼面童子這一世,她在不知名的地方,沿著巨型腳印,步入黑暗,化為深淵,打開了某個“入口”。

這些結局,都不怎么好,但共同點很明顯。

都與“華胥”有關。

都是在層層遞進,越來越接近那個古老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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