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自己掛在船沿外的唐佳人,低垂著眉眼,微嘟著嘴,表情都是糾結之色。
同樣將自己掛在船沿外的孟水藍扭頭看向唐佳人,小聲道:“怎么了?一臉的苦大仇深。”
唐佳人抬眼看向孟水藍,撅了撅嘴,道:“我覺得聞人無聲不是那樣的人。”
孟水藍問:“你認識他?”
唐佳人搖頭。
孟水藍又問:“你今年多大?”
唐佳人回道:“十六。”
孟水藍的心中劃過異樣,卻又覺得事有巧合,十六歲的女子多如牛毛,不必太過聯想。他道:“沒見過的人和事,誰也無斷。事事保持懷疑的態度很好,卻也沒必要影響自己的心情。你且聽那二人講得頭頭是道,也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唐佳人的眸子緩緩眨動,終是道:“你說得對哦。”
孟水藍望向天上那輪明月,淡淡一笑,道:“這世間,肯聽某講道理的人,已經不多了。某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卻是難覓知音。”
唐佳人道:“別這么說話,奴腳癢,想踢人。”
孟水藍防備地看著唐佳人,道:“千萬別。你這一腳下去,某就得去和河中大魚討論人生了。”
唐佳人學孟水藍仰望月亮的樣子,淡淡道:“不。你們討論的不是人生,而是輪回。”
孟水藍差點兒笑噴了。他忙穩住身體,道:“走了。此地不宜久留。萬一某失手掉進河里去,某那混帳弟弟會笑瘋的。”
他一用力,身體上翻,回到船上,唐佳人也翻回到船上。
孟水藍指著不遠處的一艘小船,道:“看見沒?那是某的船,你能躍上去嗎?”
唐佳人挽起袖子,又收了收腰帶,這才回道:“差點兒。”
孟水藍僵著臉問:“差那一點兒?”
唐佳人不答反問:“你能蹦過去嗎?”
孟水藍自信滿滿地一撩長發,道:“某輕功了得,區區距離,不成問題。”
唐佳人道:“你等我一會兒。”言罷,貓著身子跑了。
孟水藍抬手,想要喊住唐佳人,告訴她,他可以劃槳來接她。結果,唐佳人就像一只輕盈的貓咪,跑得那叫一個快。
眨眼間,唐佳人回來了。她提著一籃子的美食,鄭重地交到孟水藍的手上,道:“你拿好,去吧。”
孟水藍的眉角跳了跳,道:“聽你此話,怎么怪怪的?”
唐佳人一揮手,道:“麻溜兒的。等會兒菜涼了。”
孟水藍按住眉角,點了點頭,暗道:原來,是差一點兒美食的吸引力。
他有心賣弄一下自己的輕功,一甩衣袍,瀟灑轉身,如同大鵬展翅般從大花船上躍出,以極其輕盈的身姿飛過水面,直奔小船兒去。
唐佳人緊隨其后,就在孟水藍即將到達小船時,唐佳人在他的肩膀上踩了一腳,借力躍進了小船。而孟水藍措不及防,被唐佳人一腳踩進了河水里。
他不會水。
一進水就拼命掙扎。
一只小手從船上伸向他,給了他生命的希望。然,那只小手卻只是取走了他手中的籃子。孟水藍一口氣吐出,身子向水下沉去。這一刻,他想得是:若某活著,絕對要狠狠收拾果樹開花!讓果樹不敢開花!
唐佳人將木槳遞向孟水藍。孟水藍忙用力攥住,借力爬上小船。
他躺在小船上大口喘著氣,仰頭望天,竟覺得自己好似輪回了一次。
這個……該死的果樹開花!
孟水藍的一只耳朵進水了,嗡嗡響著。他噌地坐起身,吼道:“你要害死某!”
唐佳人從籃子里拿出一個油脂包,抖掉上面的水,展開,露出一只烤雞。她捧著烤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吞了吞口水,才道:“哪能呢?我都和你說了,就差一點兒。”瞇眼一笑,“踩你肩膀上正好。”
孟水藍吼道:“你大點兒聲!”
唐佳人張開大嘴吼道:“哪能呢?我都和你說了,就差一點兒。踩你肩膀上正好!”
孟水藍的眼睛瞪了瞪,竟無言以為。他能說,他以為果樹開花口中的差一點,是差一點美食的吸引力嗎?誰知道,是真的差一點距離。哭死的心都有了。就因為這理解上的錯誤,他差點兒論回了!這事兒找誰說理去?
孟水藍胸口起伏,一甩袍子,兇巴巴地喊道:“好,此事算你有理。某問你,你為何不救某?”
唐佳人扯下一只雞腿,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咀嚼著咽下,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孟水藍一眼,再次吼道:“沒救?沒救你現在已經在水里和大魚討論輪回了!”
孟水藍一哽,對自己的問題感到絕望了。他晃了晃腦袋,又拍了拍耳朵,將水控出來。
唐佳人問:“咋啦?腦袋進水了?”
孟水藍抬眼瞪唐佳人,咬牙道:“耳朵進水了!不是腦袋!”
唐佳人嘀咕道:“看你像腦子進水了。”咬了口雞腿,香得瞇起了眼睛,慢悠悠地道,“你這么喊,也不怕將人招來。”
孟水藍晃了晃頭,問:“你說什么?”
唐佳人吼道:“你這么喊,也不怕將人招來?!”
大花船上,秋月白冷冷地道:“已經招來了。”
孟水藍和唐佳人一同轉頭看向站在大花船甲板上的秋月白和二王爺,以及八名侍衛。當然,還有幾個偷窺他倆的歡場女子。
孟水藍和唐佳人互看一眼,又同時轉頭看向秋月白。
孟水藍擰了擰身上的水,道:“秋城主好雅興啊,大晚上的游江逛花船。”直接忽略二王爺,就當不知道二王爺的身份,連個客套都欠奉。
秋月白瞧著渾身濕透的孟水藍和抱著一只燒雞的唐佳人,怎么看都覺得不順眼。他道:“不比孟閣主有此閑情逸致。穿衣下河,是要摸魚,還是要洗洗腦子?”
孟水藍瞇了瞇眼睛,發現秋月白這話挺尖銳啊。往常,秋月白可不是一個喜歡逞口舌之快的人。孟水藍掃了眼抱著烤雞攥著雞腿的唐佳人,果斷收回目光,就這貨,塞水里溺死也不足惜!
恐水之人被害入水,心中的恨,比這大河還要一望無垠!
孟水藍對秋月白道:“有女子相約垂釣,某不好不來啊。”用腳尖蹬了唐佳人的小腳一下,示意她配合。
唐佳人心中腹誹,面上卻乖巧地一笑,回道:“是啊,孟公子說他善于垂釣,能釣上來一只大王八。奴剛才確實看見,孟公子自己趴上來啦。”
孟水藍氣個倒仰。
秋月白的唇角彎了彎,心中那種想要劈碎小船的憤怒消散了一些。
二王爺哈哈一笑,道:“妙極!”看向秋月白,“月白的這兩位朋友,倒是有趣,不如請上來同飲一杯?”
秋月白道:“月白與他們不熟。”
二王爺微愣,臉色開始下沉,露出不悅之色,道:“月白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秋月白道:“王爺喜怒。月白確實與他們不熟。若王爺想要宴請,月白倒是能說上話。”
二王爺點了點頭,不語。
秋月白看向唐佳人和孟水藍,道:“二位,同飲如何?”表情淡淡,毫無誠意。不過,秋月白素來這個樣子,旁人也挑不出哪里不對。
唐佳人和孟水藍都是耳聰目明之人,早就將秋月白和二王爺的話聽到了耳朵里。唐佳人咬著雞腿,憨憨地問道:“船上有燒雞吃嗎?”
秋月白回道:“有。”
唐佳人道:“不去!”
秋月白看向二王爺。
二王爺問:“為何?”
唐佳人用手背蹭了蹭鼻子頭,回道:“俺娘說了,不能和不認識的人喝酒,萬一喝多了,把人打了不好。再說了,俺有燒雞吃,干嘛還要去船上再吃?吃多了,胖了,嫁不出去,咋辦?!”這一溜的話,竟像極了屢次上吊未果的張寡婦。
二王爺打開扇子,一邊搖著,一邊笑道:“這還是個憨的。”
唐佳人扯著脖子問:“啥叫憨?那字兒咋寫?”
二王爺掃了眼唐佳人那頭亂糟糟的頭發,一轉身,向船艙走去,道:“月白,我們再飲兩杯。”
秋月白伸出右手,道:“請。”他用眼尾掃了唐佳人和孟水藍一眼,留下一個頗值得人深思的眼神,隨同二王爺一同走了。
孟水藍甩了甩濕發,搖起船槳,道:“你對那秋月白倒是不錯。知王爺問話讓他為難,故意捶墻;知他不想讓咱倆蹬船,便裝傻充愣。”
唐佳人繼續吃著雞腿,回道:“敲墻,是不想讓秋月白和那個王爺站成一隊;裝傻充愣,是不想和那王爺喝酒。”
孟水藍問:“為何?”
唐佳人道:“看不慣頭上長一縷白毛的人。”
孟水藍瞇眼笑了笑,道:“如此,我們是一隊的。某也看不慣頭上長一縷白毛的人。”
唐佳人問:“認真的?”
鬼使神差的,孟水藍竟回了一句:“極是認真。”
唐佳人一手拍向孟水藍的胸口,開心地道:“好!我信你!”
孟水藍撫著胸口問:“你們不休門,是不是都愛問人是不是認真的?然后答上一句極是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