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蓮連夜趕赴東風客,看見醉得不省人事的公羊刁刁和端木焱,有心說些什么,最終悉數化為一聲又長又沉的嘆息。
黃蓮想要帶走公羊刁刁,肖勁卻將其攔下,道:“二王爺不會放過公羊公子,且讓公子留在王爺身邊,最是安全不過。”
黃蓮道:“朝廷事,我們岐黃館素來不參與。公子留在六王爺身邊,也未必安全。”
肖勁道:“二王爺臨行前,曾留人在秋城行事。你若愿意賭,大可以將人帶走。”
黃蓮蹙眉,思忖片刻后,道:“如此,先叨擾一晚。待明日公子醒來,再由公子決定去留。”
肖勁點頭,派出兩位婢女,去幫黃連照顧公羊刁刁。
黃蓮抱起公羊刁刁,在婢女的引領下,將其送入客房,輕手輕腳地放到床上。
公羊刁刁爛醉如泥,軟得像面條。
黃蓮重重的一嘆,煩躁地道:“公子啊,你馬上就要藥浴了,卻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又怎能抗得過去?”搖了搖頭,脫掉公羊刁刁的鞋襪和外衫,給他蓋上被子。
圓臉婢女打來熱水,小眼婢女端來醒酒湯,要服侍公羊刁刁。
黃蓮攔下二人,親手擰了帕子,給公羊刁刁擦拭了一下臉,這才對兩名婢女道:“勞煩二位,守著公子,別讓他踢被子。再準備一碗甜粥,等會兒公子醒來,是要喝的。”
兩名婢女應道:“諾。”
黃蓮走出房間,連夜趕回岐黃館,將公羊刁刁要用的藥材準備妥當,背在身上,又趕往東風客。正如肖勁所言,二王爺身有頑疾,不會輕易放過知情者。然,二王爺若想根治身上的頑疾,也定不會輕易殺公子。二王爺派人留守秋城,定是要帶走公子。二王爺為人心狠手辣,公子落他手上,還不如跟著六王爺。待到六王爺一不留神,他可帶著公子魚入大海。眼下,公子又要過生死關口,留在東風客,也不錯。
黃蓮想得不錯,卻只看到了眼前一步罷了。且不知,他的身后有條尾巴,目送他返回東風客。
那人一身黑衣,臉戴面具,不是華粉墨是誰?
黃蓮回到東風客后,直奔公羊刁刁暫住的客房,守著他。
天亮后,黃蓮想起唐佳人的交代,有心交代一翻,轉而一想,又作罷。若唐佳人真的關心公子,自然會尋來一看究竟。若她心中沒有公子,便讓公子死了那條心,免得日后徒增傷心。
一夜宿醉,公羊刁刁元氣大傷,除了尚能喝碗甜粥,就只能躺在床上挺尸。端木焱指望他給自己看看眼睛,卻也不能對這豆腐做的人兒喊打喊殺,只能干著急。
黃蓮守著公羊刁刁,端著粥碗,責備道:“公子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來,先喝些甜粥。”
公羊刁刁哼哼唧唧地道:“我要佳人。”
黃蓮皺眉,道:“公子到底聽沒聽黃蓮的話?”
公羊刁刁無力道:“要佳人。”
黃蓮正色道:“公子如今力氣全無,怎能抵過那錐心斷骨之痛?”
公羊刁刁閉上眼睛,嘀咕道:“佳人。”
素來好脾氣的黃蓮,被公羊刁刁氣得不輕,不但額頭青筋蹦起一根,就臉眼皮都跟著跳了兩下。他道:“昨晚找不到公子,我便尋了唐姑娘。”
公羊刁刁張開眼,看向黃蓮。那干凈清透的眼中,跳動著兩簇小火苗,格外明亮,充滿希望。
黃蓮道:“唐姑娘說,若我尋到公子,便給他送個信兒。”
公羊刁刁蹭地坐起身,道:“送啊!咳咳咳……咳咳咳咳……
黃蓮忙放下碗,給公羊刁刁拍著后背,道:“公子不要急,有話慢慢說。”
公羊刁刁緩過氣,又躺回到床上,單薄的胸口起起伏伏,證明他還活著。
黃蓮心有不忍,卻還是繼續道:“公子可曾想過,在唐姑娘心里,你也許并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
公羊刁刁的眸光暗了暗,卻是橫了黃蓮一眼。他又不傻,怎會不知?
黃蓮見公羊刁刁心中有數,這才將一直提溜的心放回原處,笑了笑,道:“公子既然知道,那是最好不過。”
公羊刁刁道:“知道,那那……那又如何?”
黃蓮瞬間頭痛了。他道:“所謂感情,還是要兩情相悅最是美好。公子不懂,求而不得的心酸。”
公羊刁刁道:“我不懂,誰誰誰……誰懂?”用手拍了拍胸口,“這這這……這個破身體,渴望健康,卻……卻是行將就木。我我……我求而不得的多了去了,不再乎,多多多……多她一個。”
黃蓮啞然,半晌才道:“公子,我是怕,唐姑娘嫁人后,你心里難過,身體受不住。”
公羊刁刁又要坐起
黃蓮忙輕輕按住他,哄道:“躺著說,躺著說。”
公羊刁刁躺好,開口道:“我我……我沒死,她她……她就別想結婚!”
黃蓮再次無語了。
公羊刁刁道:“你你……你說多少,都都都……都沒用。我還等她給給給……給我哭墳呢。她傷我心,我我……我也傷她心。”言罷,竟是美滋滋地一笑。
黃蓮一想到公羊刁刁如此年輕,卻要過早的面臨死亡,就心疼得無以復加。他深吸一口氣,道:“公子想要唐小姐,也要看看唐小姐有沒有這個心。我沒有給小姐送信說尋到公子,若她尋來,說明她的心里還是有幾分在意公子。若她不來,公子也要收收心。”
公羊刁刁的眸子輕輕顫了顫,卻是沒說什么,而是一張嘴:“啊。”
黃蓮知他固執,一旦起了念頭,輕易不會放棄。公羊刁刁這個性子,與老館主一般無二。老館主對夫人的癡情,日月可鑒。哎……
黃蓮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口冒著熱氣的甜粥,給公羊刁刁喂入口中。
公羊刁刁乖巧的就像小奶貓,連聲喵喵都顯得有氣無力,卻還是堅持張開嘴,將甜粥一口接著一口的咽下。盡管他身體不好,臉色不好,脾氣不好,但也要吃下東西,盡量讓自己變得漂亮。
喝完一碗粥后,公羊刁刁又漱了漱口,這才繼續躺在床上挺尸。
黃蓮道:“公子睡一會吧。”
公羊刁刁道:“給我換換……換身好看點兒的衣袍。”
黃蓮心中一酸,應道:“諾。”
三日小筑里,落花紛飛中,孟天青坐在書房里,左手邊堆積著一尺高的賬本,右手運指如飛,撥弄著算珠噼啪作響。一張討喜的小臉上不見笑容,只剩嚴謹和認真。
當最后一本帳算完,他啪地合上本子,扔掉筆,像一只靈活的猴子,從窗口蹦出,直接躍到了樹上。
樹下,孟水藍正在煮茶。聽見動靜,他頭也不臺地道:“都算清楚了?”
孟天青探頭道:“廬州那邊的賬確實有水分,差了三萬四千七百五十兩。孟水藍,你得親自走一趟,去看看。”
孟水藍道:“這個任務交給你了。”
孟天青一邊在樹上跳躍穿梭,一邊道:“沒空。”
孟水藍抬頭看向孟天青,道:“追回銀子,給你一半。”
孟天青停下動作,扭頭看向孟水藍,問:“認真的?”
孟水藍點頭道:“極是認真。”
孟天青思忖片刻,道:“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哥,你去追銀子吧,我去把你弟妹追回來。”話音未落,人已經跑出去很遠。
孟水藍瞇眼看著孟天青,直到他消失不見,這才嗤笑一聲,道:“小鬼難纏。”
茹夫人從房間走出,向著孟水藍一路分花拂柳而來。她本是一等一的美人,在嫁給二王爺后,為了爭寵,她終日往臉上涂抹胭脂,努力將自己雕琢成最合適的樣子。殊不知,那樣的裝扮反而將她顯老,不如未施粉黛來得清新秀麗。
如今,她洗凈鉛華,整個人雖不如往日倩麗,卻因身體不適,別有一番西子捧心的柔美,令人憐惜。
茹夫人走到孟水藍面前,道:“往日,師兄最喜歡偷師傅的酒喝,如今怎是茶不離手?”
孟水藍手下不停,繼續煮茶,道:“人老嘍,更喜歡和諧之物,對那般烈性的東西,只能望而卻步。”
茹夫人搖頭一笑,坐在了孟水藍的對面,道:“若說老,女子像我這般年紀,才是真的昨日黃花。師兄萬萬不可拿老字說事。”
孟水藍用熱水澆好茶杯,為茹夫人斟上半杯茶,道:“嘗嘗。”
茹夫人一伸手,卻扯痛了傷口,眉頭微皺,發出一聲悶哼。
孟水藍抬頭看向茹夫人。
茹夫人淡淡一笑道:“無礙的。這些痛,我早就習慣了。曾經貪戀富貴浮華,便要受得住這些。”
孟水藍沒有接茹夫人的話,捧起一杯香茗,嗅了嗅,道:“二王爺已經離開秋城。”
茹夫人微微一愣。
孟水藍輕啜一口茶水,道:“茹夫人路遇劫匪,以死不見尸。”
茹夫人的眸子一顫,看向孟水藍,豁然一笑,道:“茹夫人已死,往日隨風而去。如今,筱茹兒只為自己活著,倒也灑脫自在。”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師哥一杯。”
孟水藍笑了笑,與筱茹兒同飲后,慢慢站起身。
筱茹兒問:“師哥,你這是?”
孟水藍坐上軟轎,也不解釋,只是留下一句:“奔波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