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唐佳人只認識兩位公羊公子。一人名叫公羊刁刁,一人名叫公羊無敵。前者是歧黃館的神醫,后者改名換姓變成戰魔宮的宮主,想必就算大婚,也不會是歧黃館里的熱鬧。
唐佳人說不上心里啥滋味,總之……不太好受。
她和公羊刁刁之間的感情,其實挺特別的。她總覺得,公羊刁刁是她的,沒有任何原因,就是她的。所以,她無論走到哪里,只要還能活著回來,第一時間都會跑到公羊刁刁這里。
卻不想,他竟然要大婚了。
心痛如絞,說不上。但,胸口悶疼,卻是一定的。
唐佳人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試圖緩解這種惱人的悶痛。她倚靠在冰涼的墻上,本想思考一下自己應該何去何從,或者說,要不要叫出公羊刁刁,讓他幫自己看看。畢竟,人家新婚燕爾,自己這樣冒然出現,有些不好。嗯,不好。
唐佳人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嘀咕道:“聞著聞著也就習慣了,萬一哪天聞不到,心里還不得不安呀?”勾了勾出唇角,笑得有些苦澀。
這時,她聽見了黃蓮的聲音,問道:“怎么回事兒?趕快去通知公子!”
唐佳人忙探頭看過去,但見原本熱鬧非凡的大門口,竟已經變得悄然無聲。那些搶錢的娃娃兒和圍觀熱鬧的大人們,皆捂著口鼻,忍著惡心,作出險些昏厥的樣子。
不多時,一身大紅喜袍的公羊刁刁出現在了門口。他頭上戴著金冠,眉眼間有著三分厲色,看起來與往日十分不同。
他眉頭微皺,直接掩住鼻息,呵道:“哪個膽敢在我大婚之日放毒!找死不成!”
唐佳人心里不是滋味,聽著這話更不舒服。放毒?放啥毒?不過就是臭味罷了。她一撇嘴,抱著自己的那些美食,轉身離開了。
公羊刁刁繼續道:“先一人給顆清腦丸。”
黃蓮應道:“諾。”
公羊刁刁站在門口,愣了愣,突然一把抓住黃蓮,問:“我我我……我是不是不磕巴了?”
黃蓮晃了晃有些發暈的腦袋,道:“回公子,聽著還是磕巴的。”
公羊刁刁放開了黃蓮,仔細回憶了一下,又立刻攥住黃蓮的衣服,道:“不對!我我我……我是說,我第一句說話時,是是是……是不是不磕巴?”
黃蓮思忖道:“好像是。這味道令人頭暈腦漲,幾欲作嘔,有些記不得剛才公子一開口,是否結巴了。”
公羊刁刁卻是身軀一震,道:“佳人回來了!”說著,竟是向著外面跑去,邊跑邊喊,“佳人!佳人!”
唐佳人聽見了動靜,卻沒有回頭。她一邊往嘴里塞東西,一邊快步離開。眼淚順著眼角噼啪落下,濕了大紅衣裙。
她的臉毀容了,但她確實可以自娛自樂不那么在乎。只因,這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喜怒也好、悲傷也罷,都與別人無關。然,老天爺非要和她開玩笑,讓她像一具腐尸般散發出那樣難聞的臭味。受不得……受不得……受不得公羊刁刁說她是刻意放毒。
人心里都有一個脆弱點,偏生她的脆弱點被公羊刁刁一語戳中,實在是痛。她無法面對大婚的公羊刁刁,更無法面對臭氣熏天的自己,唯有躲得遠遠的才好。
身后,公羊刁刁喊著“佳人”,一聲聲飽含深情厚愛,卻如同一柄柄鈍刀,刺入唐佳人的身心,令她遍體鱗傷。
唐佳人瘋狂地奔跑起來,直到跑回到湖泊邊,噗通一聲跳入其中,才覺得心里好受幾分。
她扯掉衣裙,扔掉面具,然后開始搓洗自己,一遍又一遍,直到聞不到那種臭味后,才放過了紅腫的肌膚。
她倚靠在石頭上,一動不動,就仿佛變成了一塊石頭。
佳人暗道:嗯,她確實應該變成一塊石頭——又臭又硬。
天色已經漆黑一片,唯有一輪月亮掛在頭頂,映照著波瀾不興的湖泊。偶爾有魚兒從佳人的身邊游過,撩撥著水紋,調戲了水中明月。
不知過了多久,唐佳人聽見了異樣的聲響,從不遠處傳來。她回過神,想要去抓衣裙,卻發現自己只顧著傷心難過,竟忘記收好脫下的衣裙!這回可好,那些衣裙已經飄蕩到她看不見的地方,想要抓回來,那是不可能了。
怎么辦?是撒腿就跑還是就地潛伏?若跑,那得捂住臉,不能讓人看見自己是
誰。唐佳人抓起半張銀色面具扣在臉上,開始醞釀狂奔離開的沖動。不知道,她一手捂胸,一手護著下面,是否妥當。或者,她一躍上去,就直插對方雙眼?他能看到多少,那是他的眼力。她插得多快,那是她的能耐。
嗯……
貌似,不可行啊。
她若跑出去,卻迎面遇見一群人,那自己……算了,不能跑,還是靜靜不動的好。所幸,她剛將自己洗干凈,倒也聞不到那種臭哄哄的味道。再者,她所處的位置,恰好是兩塊石頭的縫隙中間,若非自己跳出去,別人很難發現她。
唐佳人穩下心,支棱起耳朵,聽著那車轱轆聲淺淺近了,停在她身旁不遠處。
望東道:“主子,起風了,我們回去吧。”
秋月白道:“回馬車里取個披風給我。一個時辰后來接。”
望東知道勸不動秋月白,于是應道:“諾。”
唐佳人本就屏著呼吸,如今更是小氣兒都不敢喘了!誰能想到,秋月白會出現在這里!唐佳人一顆心怦怦亂跳,仿佛隨時會撞出胸腔,蹦跶到秋月白的面前去。她用手捂住胸口,小心翼翼地安撫著。天知道,她有多緊張。不不,不單單是緊張,還有一絲想要見他的雀躍,以及恨不得一頭鉆入水中永不相見的決絕。
岸上,秋月白坐在四輪車上,望著眼前的湖泊,眸光中清清淺淺,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里風涼,月色映著他那冷若冰霜的容顏,褪去了人間看不透的繁華,只剩下一世落寞無人知。風吹動他白色的衣袍,輕輕拍打他那毫無知覺的雙腿,一聲聲,好似人的心跳聲。萬籟俱靜,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面,撩撥出一串好似珍珠的水珠。
唐佳人縮在湖泊中,不一會兒便被凍得哆嗦起來,上下牙開始磕碰。佳人盡量咬緊牙關,不讓牙齒磕碰出聲。實在控制不得,就用舌頭攔在山下齒的中間。起初,這個辦法還有點兒效果。不一會兒的功夫,她的舌頭就受不了了。
唐佳人不敢動,生怕被秋月白聽見動靜。雖然。她十分想見他,想問問他是否安好,奈何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滿身疤痕的糞球,實在不想露臉出去給秋月白看。她怕看見他眼中的鄙夷,或者是幸災樂禍。雖然,她覺得那種眼神不適合秋月白,卻架不住自己瞎想。哎,也許不是瞎想。秋江滟那貨,不知道在秋月白面前怎么編排自己呢。這仇恨就像雪球,越滾越大。
因一直蜷縮著不動,唐佳人被凍得臉色發白、嘴唇發青,整個人都不好了。而秋月白卻獨享著這一份寧靜,一時半刻不會離開。
唐佳人心中叫苦不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這個噴嚏打得并沒有多么驚天動地,只是小小的一聲,卻立刻引起了秋月白的注意,喝問道:“誰?!”
唐佳人很想潛入水中不出來,卻因畏懼水,沒敢這般動作。為今之計,只有貼著湖面,遠遠避開秋月白,才是正理。
唐佳人剛要動,就聽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嘲諷道:“如此良宵美景,秋城主一個人獨坐四輪車,可是在獨釣女鬼?”
唐佳人用手指揉了揉鼻子,暗道:完了,我兒子來了!
岸上,戰蒼穹帶著五名堂主,氣勢磅礴地大步走來。
戰蒼穹身穿紫色雷紋長袍,腳蹬皂靴,披著黑色滾毛披風,行走間如同一頭雄獅,端得是十分霸氣。
他來到秋月白身旁,抱膀一站,邪魅一笑,繼續道:“秋城主真當秋城是自己家,竟敢深更半夜獨行至此,似乎忘了自己已經是個殘廢的事實。秋城主,你這是想試試我們戰魔宮的手段還是身手?”
秋月白道:“無恥的行徑沒有分別。手段和身手又有何區別?”
唐佳人暗道:說得好!
戰蒼穹哈哈一笑,靠近秋月白,在他耳邊道:“真是欣賞秋城主的冷靜自持、臨危不亂……”微微一頓,“牙尖嘴利。”
唐佳人暗道:形容得妙!
秋月白道:“戰宮主深夜不睡,特意跑過來夸獎秋某?秋某受之有愧。”
戰蒼穹道:“非也。這秋城終究是秋月白的秋城。本宮只是想來問問,秋城主為何深夜不睡,跑到這里望湖興嘆?”
唐佳人暗道:想不到戰蒼穹還是個事兒媽。不過,也是,秋月白為什么不睡覺,跑這里來干什么?難道是自己鬧出的動靜太大,驚動了他?不過,他若是沖著自己來的,為何不語?還是說,這一切都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