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住在華夏,盡管兩人之間略有淵源,自那一次之后,他再也沒見過她,在柏大舅面前也從不過問她的事。
何況他很少去西城柏家,他們也極少打擾他。
他在華夏一個叫梧桐鎮的地方居住,選了一處比較荒涼的地方。據說那里是古代的刑場,革命時期的死人坑,風水奇差。
華夏人迷信不敢在那里建房子,故而便宜了他,方圓五里無鄰居。
長年在外漂泊,偶爾回到華夏也是深居簡出。附近的鄉民只知道死人坑里住了一群海歸土豪,門禁森嚴,但從未見過里邊的人。
就這樣過了十幾年,他家老頭去世,他的報復計劃正式開始。
他的胞兄,也就是真正的柏少華被同父異母的老大哥三兄弟害死。胞兄臨死前擺了所有人一道,讓人們以為死的是天才小弟,讓小弟借用他的名字活著。
為使父親安度晚年,這個仇拖到今天。老頭一死,他就讓那位“鋼鐵戰士”老大哥把自己三兄弟滅個干凈。
尤其是那位老大哥,親手把自己家的子孫一一誅殺,簡直喪心病狂!
——這是各國媒體的報道。
對外界來說,造成這樁悲劇的正是老大哥本人。媒體說他妄想打造鋼鐵戰士,一時失誤把自己全家滅了。
與他人無關,更與遠在華夏的柏少華無關。
遠在華夏的柏少華正左擁右抱,樂享美人恩,逍遙自在地研造各款軍備武器,直到世界末日的來臨。
世界亂了,他這黑市商人得以浮出水面,與人爭王稱霸。
那時候的華夏有很多基地,卻只有兩股勢力最強大。
一個是政府軍的大安全區,另一個就是他的銀伯軍團,他的伯爵城幾乎權傾四野。
原本他住的地方叫梧桐,末日之后準備叫梧桐城的。柏少君等人知道他擁有伯爵的頭銜,與有榮焉,便改名伯爵城。
他無意逐鹿天下,但為了日后出行能夠暢通無阻不交稅,必須爭。
多年以來,他身邊的女人換了好幾茬。到了末世,很多女人已經不干凈了(他認為),于是在身邊挑了幾位聰明能干又有戰斗力的女人成為固定伴侶。
育有幾個兒女,可惜沒有一個能繼承他的天賦。這時候他才理解父輩的郁悶,理解父親為何看重他。
孩子并非無能,女人的基因也并非不行。他這種天賦本來就百年難遇,所以受人敬重,讓人忌憚。
父輩,祖輩千方百計地改善族人基因,結果百年以來只出了他一個灰眸。
所以,他不強求。
不過,他與孩子不親,女人和孩子都以為他嫌他們笨拙。實際上,是他腦子有病導致情感缺失,一直不曾痊愈,對待簽了契約的兄弟和下屬反而更親和。
但是他懶得解釋,認為沒必要解釋。
他身邊的女人衣食無憂,他對孩子們進行精英教育。看不順眼或者過不下去的盡可離開,他不阻攔。
當然,走了就別回來。
平靜的日子悠悠而過,有一天,他率領一個小隊出去打獵,在返回途中遇到一小波尸潮。
其中有幾只是高階喪尸,把大家樂壞了。普通貨色不是他們的對手,他連車都懶得下。
倒是柏少君,意外收獲兩枚深色晶核笑得合不攏嘴,一時大意,被一只速度喪尸沖到面前。千鈞一發的時刻,砰,那只喪尸在下一秒被撞飛了一丈遠。
同一時間,柏少君被眼急手快的陸易扯到一邊。就算沒有那一撞他也不會被咬,咬了也不怕,他穿著防護服。
事發突然,那只被撞飛的速度喪尸一落地就被隊友擊殺,挖腦。
至于撞喪尸救人那位,眾人本要向對方道謝,誰知被對方的面容嚇了一跳。
救柏少君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華夏少女,她秀氣的臉龐沾了血跡與塵土。一雙剪水瞳眸像被蒙上薄薄的膜,眼里的生命之光很微弱,很倔強。
一身簡樸的素衣褲被撕了好幾個口,大家能清晰地看到她身上的傷口。
她是異能者,被感染了。
“她是喪尸?!”又一枚高階晶核送上門,讓幾名隊員興奮怪叫。
少女赤著雙足,茫然無措般左看右看,擱在胸前的雙手緊緊握著一張陳舊的紙,染了血跡。她眼睛里的水潤光澤在逐漸黯淡,顫著唇喃喃自語:
“不,我是人,是人……”
現在是,待會兒就未必了。
眾人開始小心翼翼地將她圍起來,生怕被她逃離。她是好心,奈何將要變異,高階晶核的吸引力很大。
坐在車里他聽到動靜往外邊看了一眼,就這一眼,讓他萬般驚愕地下了車。
不可能啊?!
她是華夏的知名學者,對古文字的認識她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災難是一時的,人類不會滅絕,傳統文化的復興需要她,她應該是政府重要的保護對象。
為什么會感染?!她的丈夫和家人呢?!
“我是人……”少女喃喃地說,十分艱難地控制身軀想逃,纖細的胳膊卻被一只強而有力的手牢牢抓住。
她全身都在顫抖,不知是因為竭力抵抗變異,還是害怕被人類當成喪尸擊殺的緣故,僅剩的一絲人類意識向他求饒:
“別,別殺!我,我是人……”
“我知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瘦削的臉龐,聲音平靜。
看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隱隱透出青紫筋絡,他的心像被利刃長長地劃了一刀。
不痛,沉重得有些喘不過氣,尤其在她顫巍巍地望向他的時候……這是她第一次正眼望他,也是最后一次。她的瞳眸被遮住了,大概看不清他的樣子了。
“救,我……”她目光哀切,向他懇求著。
“我救不了,蘇蘇,現在死,你很快就能重新做人。再拖下去,你頂多撐幾天……你累了,讓我幫你。”他凝望著她,一雙黑眸溫柔含笑,充滿憐惜。
抬手撫上昔日那張花瓣似的臉龐,縱然不舍,已是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
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她微微灰白的瞳眸流露出一絲驚喜:
“你,認識我?”
“認識,你是文老的得意弟子。”不必自報家門,她沒見過他,他認識她就夠了。
“謝謝……”她似乎松了一口氣,向他露出一個顫巍巍的淺淺的笑容。
他回她一個微笑,眼神溫和:“不用。”伸手按住她的心口,還有心跳,已經十分微弱。
輕輕發力,便已擊碎那顆脆弱的心臟……
有時候,死亡是一種解脫。對她,對他也是。
在他的精神異能支撐之下,她保持剛才的姿勢安靜站著,雙手無力垂下,頭微歪。直到心跳停止,沾了灰的臉龐在他眼前慢慢失去鮮活的顏色。
正如她所愿,她沒有變異尸化,她到死還是人類一個,那張紙一直被緊緊攥在她的手里。
那是一幅畫,至死不肯放手,那便給她陪葬吧。他將她平放在地上,半蹲在旁邊幫她理了理頭發。
“安德,貝恩。”
……睡吧,他的小姑娘。
最后一次見面,他將她火化成灰,埋在她的人生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