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著一屋子的歡聲笑語,李大勇家怯生生地拽著李茂的衣襟,拍了拍他的手,凄然地說道:
“茂兒,咱們回去吧。”
“母親,既然來了,總歸是要讓縣主知道。”
十三歲的李茂看了眼立在一旁目不斜視的小丫鬟,松了口氣,
他正了正衣冠,輕輕咳嗽了聲,拘謹地抵了抵李大勇家的,卻忽又覺得有些不妥,忙急急地說道:
“煩請這位姐姐給我們母子通稟一聲,就說李家母子前來拜謝二爺、二奶奶還有縣主。”
小丫鬟點了點頭:
“您請稍等。”
李大勇家慌忙避了避,李茂拽了拽自己的母親,等小丫鬟走了,才低吼道:
“母親不必對著一個小丫鬟如此恭敬。”
“茂兒有所不知,這林府并非普通的官宦人家,就算是一個丫鬟,那也比我們這些人要精貴許多,
所以,你姐姐她才想著要進林府的……..”
李大勇家的見李茂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忙勸道。
“知道了。”
李茂不耐的打斷李大勇家的話,滿臉慍怒道:
“少提她,真是沒腦子。”
“茂兒,別這樣說你姐姐,她如今且還不知是生是死呢...”
一想到了無聲息的大妞兒,李大勇家的心中不由一痛,
雖然大妞兒咎由自取,但總歸是自己的親骨肉,如今生死未卜,又怎能不讓做娘的心疼?
“她,”
李茂嗤笑一聲,看了眼滿臉哀戚的母親,到底將“蠢貨”二字給咽了下去,只皺起了眉頭叮囑:
“一會兒見了縣主,可不能如此模樣。”
這倒是實話,李大勇家用粗糙的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忙忙將一臉的哀戚盡數收起來。
這是要去見貴人,自己這副樣子讓人看了不是要觸霉頭嗎?
再說,林府對他們一家子真是夠寬容的,她們一家子雖不是林府奴婢,卻靠著林府莊子過活,尤其是這些年,那是頻受林府接濟。
大妞兒這回的所作所為,當真是狠狠打了自家的臉,即便李大勇曾為林宇澤做了一些事情,那也不能功過相抵。
李大勇家的雖是一介村婦,但是“受人之恩當涌泉相報”,她還是懂的。
只是如今大妞兒已經如此模樣,她也只好厚著臉皮,求了林暖暖。
好在,林暖暖心善,還是說服了薛明珠等人,給大妞兒請了個大夫,為了顧及她的名聲,只說是看家護院時被歹人傷著了。
是的,林府根本就沒有對外面瞞著莊子遇襲這事,林宇澤自有他的打算。
聽聞李大勇家的母子過來,正在看著爹娘笑話的林暖暖不由收起了臉上的笑,看了眼林宇澤。
“暖暖,見或不見,都由著你。”
林宇澤知道林暖暖所慮為何,他看了眼屋內的小丫鬟,只淡然地說道:
“不用顧忌旁的。”
林暖暖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還是說道:
“李大娘這些年來,也是不容易,就見一面吧。”
林宇澤溫聲說好,又看了眼身邊的臉頰還有些紅潤的李清淺,趁著林暖暖不注意,低低地說道:
“暖暖還小,不懂什么的,值當你如此臉紅?”
李清淺也不說話,只將眼底的波光瀲滟隱去,嗔怪地看了眼林宇澤,再不發一言。
林宇澤也不再說話,只就淡淡地看向門口。
此時,就見一身破舊衣裳的李大勇家的,正領著一個白苧衫的溫文少年郎誠惶誠恐地走了過來,在離著林宇澤等人還有數丈之遠處,“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林暖暖攔阻不及,就見李大勇家的已然以頭抵地,“咚咚咚”地一個勁兒的磕起了頭來,而她身后的李茂也是一揖到底,長跪不起...
林暖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慌忙對邊上的小丫鬟說道:
“快扶起李大娘。”
“民婦不敢。”
李大勇家的并不起來,疲憊的聲音里帶著絲絲羞愧,耳聽著林暖暖一如往昔溫和的聲音,
此時她真的是羞愧得想要找個鼠洞鉆鉆,原本就對不起林府,如今自己厚顏過來,其實仍是有事相求。
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林暖暖,李大勇家的嘴巴動了動,終究是什么也沒有說的以頭抵地,長跪不起。
“李大娘。”
林暖暖忍住了想要下去扶住李大勇家的沖動,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溫言說了一句:
“請起吧。”
她的聲音雖然溫和,卻帶著絲絲威嚴之感。
李大勇家的心里一咯噔,忙抬頭去看林暖暖,李茂自進來以后首次抬頭,就見上首隱隱綽綽一個身影顯現,早就聽聞林探花嫡女生的是少有的好相貌,李茂神差鬼使地轉了轉頭,脖頸略略伸長,就見了一位著了碧裙、雪膚花貌的小女郎,
見他看過來,只眼波粼粼一掃就嚇得她忙低頭斂目,再不敢隨意張望,
隱約間,只覺得碧裙邊角處有個熟悉的東西在眼前晃動,李茂想了半晌才記起那是幾只繡得活靈活現的知了。
“是,”
林暖暖如此威儀,嚇得李大勇家的不得不起,她慌忙爬了起來,才見自家兒子仍舊直愣愣地俯首跪坐著,忙拉了拉他,讓他起來。
李茂這才驚覺,慌忙中差點絆了一跤,他忙抬頭想要再看,目光行至半處,
忽然記起方才那個波光粼粼之下洞悉一切的眼神,又駭地收回了目光,如此來回之間,倒是將個白苧衫汗濕了一遍。
林暖暖淡然地瞥了眼滿臉紅暈的李茂,見他舉止明顯拘謹局促,知道鄉間少年見識淺薄,乍然見到林府眾人也是難免。
李茂這樣的舉止,林暖暖自小就見得多了,不要說他只是個平民之子,就算是如陸雨航那般的小吏之子,
在初見林暖暖時,不也曾失態過?并非是他們沒有見過世面,只是因著如此場合,經識得少罷了。
她渾不在意地對著李茂略略點頭,就看向李大勇家的,只一眼,就皺起了眉頭:
“李大娘,你怎穿著敝裘?”
李大勇家的臉上一紅,又跪了下來,只吶吶地說道:
“并非民婦故作此裝扮博二爺、二奶奶和小姐憐憫,實在是無顏再穿綾羅。民婦一家子都對不住小姐的平日的關照...”
林暖暖眼眸深深地看向李大勇家的,半晌才像是想起李大勇家的尚在福禮,忙低斥了一句:
“怎的沒有眼力見兒,扶起李大娘吧,李大娘年歲大了,免了。”
是因為年歲大了,免了,而不是從前的不必如此。
李大勇家的縱然不是玲瓏的,也能聽出林暖暖如今的生疏隔閡來。
她不敢拿大,只苦笑著道了謝,緩緩地往后退去,卻發現自家兒子仍舊只是呆呆愣愣地低首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