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睿先還淡淡,后面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他見竇婆婆對林暖暖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所說招數無不陰狠,手段無不毒辣,不由皺了皺眉頭。
雖說他自己不覺得如何,可卻不想林暖暖也聽到這些陰司手段,即便是讓她學些保命的招數,也不能似竇婆婆這般教法,如此一來,不是讓小丫頭心生害怕,還學什么學?
薛明睿不著痕跡地往林暖暖和竇婆婆身邊有近,將林暖暖完完全全擋在了他的身后,不等竇婆婆發怒,一句話就澆滅了她的怒火:
“暖暖今日勞累頗多,婆婆還是讓她歇息吧。婆婆方才說的歌訣,還有穴位,明睿都記下了,還是待日后明睿慢慢教與她吧。”
竇婆婆看著林暖暖有些發干的嘴角,疲憊的面容,這才訕訕的不吭聲了。
不過,她將臉上縱橫的溝壑抖了抖,不甘心地又找茬兒:
“你們國公府就是如此待我們阿暖的?回來這許久,就連一盞茶水也無,身邊一個服侍的丫鬟都不在,既如此,暖暖還不若和我回紫金山去。”
林老夫人忍了忍,終究是看在她方才待林暖暖的真心一片的份兒上,沒有作聲。并未再說,是竇婆婆方才的胡言亂語駭得丫鬟婆子們都下去了。
林鵬等人見林老夫人不吭聲,也都給面兒的沒有說話。
反正竇婆婆也不過說說罷了,如今林暖暖人在京城,縱然她想帶走,那也得看林國公府能否答應!
竇婆婆見滿室沉寂,倒是越發的得意起來,她拍了拍扶著的林暖暖,
“阿暖,你可不能被這幾人騙了,紫金山如今可是你的產業,還有,你可不能給林宇澤,那個澤清書院已然便宜他和他的小崽子.……..”
“婆婆,”
林暖暖很護短!
竇婆婆陡然記起,她不由尷尬的笑了笑,怎么就忘了面前這丫頭,十分的護短了?
自己當著她面兒說林宇澤后生的那個小子,這丫頭不會生自己的氣吧?
想起在山上那么些年,林暖暖對自己愛理不理的樣子,竇婆婆不由眼角一抽,后悔非常。
“暖暖,婆婆說錯了,”
竇婆婆將一雙布滿刀痕的手往林暖暖跟前送了送,眼睛里閃著希冀,
果然,林暖暖一見她手上的斑斑駁駁的刀痕,臉色緩和了許多,雖然不理她,神色到底柔和了許多。
“下回莫要胡說了,我們念兒不知有多懂事、多可愛,婆婆你若是見著定會喜歡他,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好的小孩兒。”
說著,頗有些遺憾地在門口處逡巡了一遍,這個小念兒今日怎么不來找自己了?
“念兒嚷著要給你做糖葫蘆,在庖廚里頭瞎忙乎呢。”
李清淺見狀,忙說道。
林暖暖沒能讓竇婆婆見著林念兒,頗有些遺憾,只好又重復了一遍:
“您見了就知道了。”
竇婆婆是一點兒也不相信還有比林暖暖更好的小孩子。
薛明睿也皺了皺眉頭,對林暖暖的話,不置可否。
“好,薛明睿,你既包攬下來,阿暖若是學不會,我就唯你是問。”
竇婆婆對旁人可就沒這么好的耐性了。
“是,不過我是不會讓暖暖有機會用到的。”
薛明睿鏗鏘有力的說完,惹得李清淺看他的目光更添贊許之色。
“話,誰都會說,比你說的好聽更是大有人在。”
竇婆婆摸了摸臉頰,想了想,拿出一顆褐色的藥丸,斜眼看向薛明睿。
“婆婆,我累了,想歇息。”
見竇婆婆掏出藥丸,林暖暖暗叫不好,忙分散她的筋力。
“好,那我們走。”
竇婆婆朝著林老夫人努了努嘴,眼睛里滿是:
看,阿暖有事不還得找我,找你可是一點兒用處都無。
倒是徹底將方才要告訴林暖暖和薛明睿的話,拋在了腦后。
林老夫人臉上晦暗不明,倒不曾發怒,只在心里嘆了口氣,她看著竇婆婆有些蒼白灰敗的臉和她硬撐著的身子,一言不發。
竇婆婆仿佛打了場勝仗,勾著下巴,將花白的頭昂得老高,卻不動步。
林暖暖未及松了口氣,就聽竇婆婆又說:
“薛明睿,你若吃下這個,我就信了。”
說著將手中褐色的藥丸拋給了薛明睿。
“睿哥哥,別吃。”
林暖暖忙要阻攔,卻被竇婆婆粗大有力的手一把拉住,見林暖暖對自己怒目而視,忙哄她:
“阿暖放心,婆婆不會害他,只要他真心待你,吃下這個也是無妨的。”
薛明睿目光灼灼地看著林暖暖,只問:
“這是什么。”
竇婆婆怒了,
“原看你少言寡語,還道你是個有擔當的,卻不料也不過是個膽小懦弱之輩,這是我們南詔的蠱藥,你吃了后便只能對我們阿暖一人好,若是有了二心,就會腸穿肚爛而亡。”
說著又有些心虛地縮了縮頭,
“阿暖放心,若是他真心待你,這就是一枚補藥,還可強身健體。”
林暖暖簡直被竇婆婆給氣樂了,她這是拿自己當念兒那般的三歲孩童哄呢!
她動了動被緊緊攥住的手,臉色開始難看:
“婆婆放開我,若你真如此,我會生氣的,以后都不再理你。”
竇婆婆的身子略有些發抖,林暖暖一愣,聲音就低了下去,
“婆婆,別這樣。”
竇婆婆不再說話,嘴唇緊抿,卻只倔強地看著薛明睿。
見竇婆婆說不通,林暖暖顧不得羞澀了,忙勸薛明睿:
“睿哥哥你若是真的吃了,我...我定不會嫁你!”
薛明睿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暖暖,一點兒沒有被脅迫的慍怒,臉上倒比之方才還要神采飛揚,他捏了藥丸看了看,沖著林暖暖微微展顏,器宇軒昂的臉上顯出平日不多見的俊秀和明快。
“沒事,”
薛明睿溫和地搖了搖頭,將手一伸,就將藥丸給扔了進去,不待林暖暖說話,張了張嘴巴,
“我吃了。”
林暖暖見竇婆婆松手,忙三兩步走近薛明睿,連聲說:
“快,吐出來。”
一屋子人都靜靜地看著薛明睿和著急的林暖暖,雖未說話,可臉上皆是滿意之色。
哪里有這樣的,林暖暖怒了,從未有過的厲聲呵斥:
“睿哥哥,快些吐啊,我林暖暖還不至于要靠著一顆藥來搏一個日后安穩,若是這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林暖暖的話讓一眾人都愣住了,想過林暖暖會反對,卻都以為只要她知曉這個沒什么旁的壞處就不會作聲了。
畢竟,在大夏,男兒妾室、通房,左擁右攬,坐享齊人之福的比比皆是。
即便是寒門舉子,未發達前種種作保,待飛黃騰達出人頭地之后,還不是找著各種藉口納妾,其實也不用找,現成的古代圣賢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就這一條,再厲害再小性兒的女人也不會再多說什么。譬如陸雨沫在澤清書院的那個表哥。
所以,竇婆婆的行徑,雖有些先小人后君子,卻正合他們之意。
薛明睿為人不錯,不過,無論是林老夫人還是林國公夫婦都不會拿自家孫女往后的日子去賭,既有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那又有何不可?
再說,這也是薛明睿自己應允的,往后容不得他反悔。
林宇澤摸了摸下頜,反正都吃了,反悔也遲了。
“睿哥哥!”
林暖暖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是薛明睿卻能聽出里頭滿滿的怒意。
薛明睿的眼眸閃過一絲溫暖,他當著林宇澤等人的面兒走近林暖暖,看著她因為憤怒而眼眶發紅,卻還是那么明亮好看的杏眼,眼中的笑意更濃,甚至自喉處發出一陣低低地笑聲。
林暖暖徹底怒了,她知道薛明睿是為了她好,可她卻不想領這個情。
林暖暖一把打掉薛明睿伸過來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
“薛明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為何要吃這藥丸!難道你對自己往后沒有信心?”
“暖暖,”
李清淺不贊成地喚了一聲林暖暖,她是個母親,自然希望有這個保證,方才還因為竇婆婆的舉動,對她萌生了許多好感。
無論如何,竇婆婆待林暖暖的這份兒心,總是好的。
她也看出來了,竇婆婆雖不至大奸大惡,但也絕非好人,不過待林暖暖,卻是真心。
只是沒想到自家這個直性子的暖暖居然不領情!
在李清淺看來,雖然林宇澤待自己不錯,在大夏可說是少有,可是,即便是如此,她也能完全放心。林宇澤雖好,卻還有那些蜂擁而至的狂蜂浪蝶。漫漫人生,誰能知道會發生些什么?
薛明珠也是這樣想的,只她更相信自家的小孫女,見林暖暖反對,索性一言不發,只聽林暖暖怎么說。
“娘親,我們不能這樣做,先不說我不允,但說睿哥哥,即便他日后...”
林暖暖不想說“負她”那幾個字,薛明睿也不愛聽,他忙打斷了林暖暖的話,堅定地盯住林暖暖的雙眸:
“相信我,不會。”
要說林暖暖對薛明睿十分有信心,自是不能。
前世二十多年被家人冷落、疏離,一個人獨來獨往,從來都是對人最沒有信心的一個。
今生有林老夫人等人無微不至的關愛,這才讓她在異世有了歸屬感。
同薛明睿的感情,在林暖暖看來,那更是同甘共苦后的水到渠成。
她相信薛明睿此時是真心的,也愿意同他嘗試,也并非沒有想過,那個“萬一”……
雖說人世間最不能把握的是人心,可是,還是那句話-“君若無心我便休。”
“既然相信你,就更不能讓你吃了。”
林暖暖把目光投向竇婆婆,“婆婆,解藥呢。”
這會兒說什么都遲了,再說下去,只會顯得矯情。
“沒有解藥。”
竇婆婆極力掩飾著心滿意足的笑,往后頭略退了退,像是又怕林暖暖生氣,忙又走近幾步,
“阿暖,婆婆向你保證,那藥丸不會對薛明睿有一點兒不好,婆婆若有丁點兒隱瞞,就讓婆婆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竇婆婆說著眼眸略閃了閃,林暖暖只顧阻她莫要發誓,并未發覺,倒是一直盯著竇婆婆的林老夫人渾濁的眼睛里冒出一絲精光,旋即隱沒。
“你們!”
林暖暖氣得一把丟開竇婆婆的手,腦子里開始想著催吐之法。
薛明睿見林暖暖雖不作聲,卻是一臉的懊惱,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在林宇澤等人即將發怒之時,跪在了地上,舊事重提起來:
“懇請老祖宗、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將掌珠暖暖許配于明睿。”
說著重重叩首,不再抬頭。
林鵬的目光變得幽暗起來,他捋須沉吟了片刻,對林宇澤滿臉的不贊成視而不見,只看向林老夫人,林老夫人看了眼洋洋得意的竇婆婆,緩聲開口:
“明睿,暖暖是我們的掌珠,是我最喜歡的曾孫女兒,撇開方才的事情不提,我要你一句話,日后你可會一心一意,如你自己所說那般待暖暖?”
“祖母!”
林宇澤顧不得失禮地打斷林老夫人,
“怎可如此兒戲。”
既是自家的掌珠,怎么能就這般任由小子三兩句話就定下來?
林老夫人淡淡地瞥了林宇澤一眼,立時就讓林宇澤閉上嘴巴。
薛明睿按捺住心喜,忙對著林老夫人重重的磕了個頭,如竇婆婆一般,發了個重誓:
“日后明睿若是負了暖暖,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薛明睿!”
林暖暖是真生氣了,她立時跪在了薛明睿的身邊,也磕了個頭,
“老祖宗,暖暖不嫁了,暖暖不要這般脅迫來的。”
薛明睿慌忙解釋:
“暖兒,這不是脅迫,是我心甘情愿的。”
說著,又對著一干人等重重的磕了個頭,然后站了起來,將手一展:
“暖兒,你看,這是什么?”
林暖暖一愣,這不是方才那藥么?
“正是!”
薛明睿對她點了點頭,
“故而我說并未被脅迫。”
林暖暖這才松了口氣,不知為何,心底卻隱隱有些失落起來。
她趕緊在心底自責:真是矯情,難道說吃了這個就是真心真意?薛明睿如此做才是正道。
“薛明睿!”
“薛明睿!”
林宇澤和竇婆婆陡然暴起,二人異口同聲討伐薛明睿,
“你可真是背信棄義之人。”
林宇澤也氣得想立時趕他走。
“遲了,父親,”
林宇澤抖著手,直說誰不許喚他。
薛明珠氣得當即掀翻了手中的茶盞,卻不料薛明睿那張冰山冷臉,居然如春風拂面般的笑了,
也不顧眾目睽睽之下,拉著林暖暖,喚來李義府,低語了幾句,然后在林暖暖懵懂迷惘的目光下,揉了揉她的頭發,當著眾人面,卷起了袖子,將手中的藥丸立時吞了下去后,才說:
“看,我是自愿的,”
又看向林暖暖:
“暖兒,我是為了我自己!原諒我自私!”
這個小丫頭,從來都是略有風吹草動就要往后撤,根本就不給他一點兒機會,若不是自己這么多年來一直努力,哪里就能讓她松口,而林老夫人等人對她疼還不及,若她不點頭,只怕自己再等個十一年,也是不成的。
薛明睿做完這些,才對眾人拱了拱手:
“方才我讓李義府去請趙夫人,明日,還要再來叨擾各位長輩。”
林暖暖櫻紅的嘴巴,張而不合,看得薛明睿眼睛不由暗了暗,他忍了忍,還是行禮告退,林老夫人等人這才醒悟過來。
“告訴你母妃,明日老身掃榻相迎。”
得了這句話,薛明睿溫柔地看了林暖暖一眼后,心滿意足地走了。
今日當真是意外之喜,歪打正著地在小丫頭面前表明了心跡!
薛明睿這一路走得真是腳下生風,虎虎生威,他多年如冰的臉上難得帶著一絲焦急,
怎么回家之路這么遠,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提親之物是準備了許久,只還沒有好好理理....
“吱呀,”
竇婆婆悄悄地往門邊兒上溜,卻被林老夫人喚住:
“竇氏,等等。我還有事問你。”
林鵬看了眼林宇澤,林宇澤拉著林暖暖,祖孫幾人也還有話要說,
少頃,整個萱堂就只剩下了林老夫人和竇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