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君的話打斷了云崕的思緒,他聳了聳肩:“差不多。”
“那更要看了。”她微微仰頭,眼里全是任性,“尸山血海,我也不知見過多少。”她的閱歷,這世上已經很少人能趕得上了。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微笑道:“好,這是你主動要看的。那就抱緊我。”
她面色微微一紅,還是伸出雪臂攬住了他的脖子。云崕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他更干脆,一把將她抱起,足尖在巨石上輕輕一點,舉身躍入湖中!
“撲通”之聲方入耳,湖水特有的冰涼就裹住了身體。
馮妙君瞪大了眼瞧著,發現上方那人也一瞬不瞬緊盯著她,那雙桃花眼因為背光而更顯氤氳,她卻看不清他的眼神。
這一瞬間,世界好似孤獨得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這像不像投湖殉情?馮妙君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觸,就這樣安靜地走完人生下半程似乎也不錯。
當然這荒誕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快得連她自己都不在意。
不過緊接眼前朱紅一片,湖水卻從身邊退走,底下反倒傳出了聲音:
“砰砰砰!”
像是敲門聲,很急、很沉,而且殺氣凜凜。
這是已經轉到云崕的夢境了?
馮妙君瞳孔飛快聚焦,才發現自己望著的居然是一片屋頂,寬闊、氣派,正中央的藻井有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繁麗的花紋,最外頭是八卦圖案,里面卻是渾圓和正方形交替出現,具有方規圓正的幾何之美。只憑目測,她就能確定這個藻井高度至少達到了五丈(十六米),從下往上看去,是層層內凹的結構,雕紋和刻繪主色是金、藍、青、紅四色,金色不過是黃金,其他幾色卻是相應顏色的寶石嵌砌而成——至少也有十萬枚寶石,極盡奢麗之能事。
只這么一個藻井,其價值就無可估量。更不用提藻井正中央的圖案了——
雖然畫得抽象,但馮妙君還是一眼看出,那是一顆分了杈的小樹,這回杈上還綴起樹葉了,是通透的祖母綠。
更不用說,這個圖案她其實已經很熟悉了。
馮妙君按著云崕肩膀站起,才發現兩人其實立在屋頂的橫梁上。而橫梁距離地面至少又有十五丈(近五十米)。
這樣說來,兩人此刻容身的這座宮殿,也實太……宏偉了!
她輕吸一口氣。反正,烏塞爾城的新夏王宮與之相比,即便是正殿也遠遠都不如。
“這是哪兒?”其實這殿里人聲鼎沸,無數人類在底下快速奔跑,但是誰也沒心情抬頭往上看。有大批人馬堵在殿門口——后者在外力的震擊下簌簌發抖,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攻入。
似乎外面還有一支軍隊,正在攻打殿門,想要往里闖呢。
馮妙君皺眉:“這是什么地方?”從望見藻井正中那個印記開始,她就知道此地不是云崕憑空臆想之處了。
“神廟。”他指了指底下的神像,“那便是此地供奉的界神神像。”
馮妙君一驚,頓時低頭凝目望去。
所謂的界神是個壯年男子的形象,面無表情,那身鼓脹的肌肉連苗奉先都要有些自愧不如。他倚在一塊大石上,似乎正在閉目養神。地面被石頭滾出了深深的溝痕,并且溝痕兩側還有些小房子——
真是很小的房子,擺在人像和大石頭邊上,就像微縮景觀,那男子只要一抬腿就能把它們踩個稀巴爛。
這幅場景要表現什么內容?馮妙君并不確定。是要對比界神的體型巨大,人間的房屋在他面前就像玩具嗎?從雙方的差距來看,如果房屋與如今百姓的住所等大,那么界神的真實身高就應該在……六十余丈(二百十多米)?
那可真是頂天立地的巨人了。
如果在自己本來的世界,馮妙君還能認為這里面經過了藝術夸張;可是在這片大陸上,所有神像的形貌和比例都是嚴格經過浩黎帝國專人督造的,私制神像者死,這是鐵律!更何況是這么大的、擺在如此宏偉大殿里的神像。
所以,界神很可能真有這么龐大。
她前不久才從螺浮島上走過一圈,傅靈川更是把整個島都給兜了回來。因此世上的確曾經存在過那么碩大的生物。和那只大海螺相比,界神的體型不算夸張了。
她記得云崕上回說過,界神即是守護一界的天神,可是很早就已經銷聲匿跡。為什么這座大殿里還保留著它的神像?
她轉頭盯著云崕,一字一句:“我們身處何方!現世沒有這樣宏偉的大殿,也不會有這種神像!”
“你錯了。”她站穩后,云崕就緩緩抱臂,“都還在,只不過……不是你現在見到的這番景象。”
馮妙君依稀聽見外頭好似有慘叫聲傳來,她偏頭,通過大殿高高的氣窗向外看,赫然望見外頭是一片血與火的世界。
那樣的色澤,她太熟悉了。
戰爭。
這地方正在打仗,外頭許多房屋已經燃起熊熊大火,平民奔跑呼號,雙方士兵殺得正狠,然而勝負基本快要分出來了。
大殿里外所有人的服飾,她都不曾見過,包括軍隊鎧甲的武器的規格。
“可是浩黎帝國之后,哪個國家也不曾再修建神殿了。”她緩緩坐了下來,“云崕,這里是不是應水城?”
“是。”他的聲音從背后悠悠傳來,這回可沒有猶豫了。
她駭然回頭。應水城的確還存在于大陸上,甚至就在新夏國內,現在卻已變作了廢都。眼下這番景象,那應該是許多、許多年前了。
她只覺不可思議:“這是你構想出來的場景,或者根本就是你親歷過?”
“不過是我自己的臆想。”云崕面色淡然,“我從未親歷神殿被攻破的這一戰,然而看過的記述多而完整,時常就會夢見。你也知道——”他悠悠道,“——夢境并不總能反映真實,它照見的,多半是你心底的愿望。”
夢境時常被夢主添加進各種元素,是最不客觀的世界了。她喃喃低語道:“這也逼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