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后，顧朔提議一起去顧家本宅。
一個星期前就準備過年了，相互拜年的世家不少，但越是靠近除夕，賓客反而越少，各自都忙著回自個家備年貨，準備禮物，置辦新衣，給世交送的禮物等等。
這種大門庭過年總是特別忙碌，顧慮的東西總是很多。
楚涵給秋百合打了個電話，讓小圓來取了年貨走，又讓小劉和陸鳴來取了一份禮物，這才扛著大包小包回顧宅。
前一天顧家上下就知道他們回帝都了，但擔心楚涵身體，又怕他們休息不好，他們連電話都沒敢打。
這一大早，慕蕙蘭就一邊擇菜，一邊往外面望，看到兩輛兄弟版的邁巴赫過來，立刻擦了擦手迎上去。
“媽，這么冷，你進屋里去！”顧朔打開車窗對母親說。顧宅的車行道與人行道是分開的，車要繞一圈到正門去，但人行道卻是可以直接穿花房進廚房。
“不冷不冷。”慕蕙蘭掃了一眼完好無損的兒子，視線就落在楚涵身上。這孩子清減了，她嘴里不敢說什么，但心里卻心疼得不得了。
“我下來陪你走。”楚涵不是個傻子，知道慕蕙蘭想念兒子，也擔心她，連在屋里多坐一會兒都坐不住。
見楚涵要下車，慕蕙蘭趕緊往回走，“你感冒還沒好，別亂動，我這就回屋去。”轉頭，慕蕙蘭又問后面車上的人，“明軒，宸宸你們想吃什么，盡管跟阿姨說……”
宸宸這個稱呼傳過來時，謝宸愣了一下。
這個稱呼一直以來只有母親這樣叫過她，即便是爺爺也不會這樣叫她。
謝家老爺子說起來有點重男輕女，所以謝家女兒再能干他也不太當回事。
而謝宸身為嫡出長姐，從出生身份地位就不一樣，其他房的人對她更多的是禮貌和敬重，只有謝喬這一家還有點親昵，但能親昵得如同一家人的卻是沒有的。
謝宸一直覺得自己跟謝家格格不入，那，也不像是她的家。
慕蕙蘭這個稱呼讓謝宸晃了半天神。
“我們隨便吃就成。”趙明軒代替她作答。
慕蕙蘭看著高興，沒料到他們最擔心的趙明軒竟然帶著謝家大姑娘回來過年，這必須得慶祝啊。
看到慕蕙蘭離開時那一臉安慰的慈祥笑容，謝宸又被堵了一下，她這才察覺自己跟著他們來過年算怎么回事？這誤會大了啊！但現在肯定也不能臨陣脫逃，只得硬著頭皮上。
顧家今天來的人不少，一進門就看到各種熱情洋溢的臉。
但誰都沒有特別提謝宸為什么跟趙明軒一個車過來，最多只是多看了一眼，便直接當成自己家人給招呼了。
顧家人做事也不講那些虛禮，大家聚在一起，各盡所能。
女的收拾屋子，準備飯食，男的拿上工具修葺一下老屋，改裝一下庭院，讓老宅有點過年氣息，孩子們也不是像別家玩自己的，而是跟著大人幫忙。
這樣的氛圍基本沒人有閑暇說三道四。
謝宸頭一回覺得自己不是游離在家族之外，連她這個只有腦力沒有體力的動手廢都能發揮一己之力。
“呃，你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包餃子合適嗎？”謝宸看到楚涵要往餃子攤前湊，趕緊鄙視道。
楚涵無辜地看著她，正好顧老爺子端著茶過來，撒嬌道：“爺爺，謝家的大姑娘欺負我！”
謝宸：……
特么的要不要臉啊，幾歲了，斗嘴還找大人幫忙的？她就算三四歲在幼兒園打架都沒找過家長當后盾！
老爺子笑瞇瞇地說：“上樓去，別在這瞎摻和。”回頭又說，“宸宸啊，你累了也去休息，樓上客廳有好吃的，你慕阿姨昨晚就沒睡覺，盡搗鼓這些去了。”
楚涵聽著有些心疼，慕蕙蘭不敢打一個電話來打擾他們，自個卻默默準備了一堆東西給他們。
楚涵拉著謝宸便往樓上走。
謝宸打開她的手：“你別再傳染我了！”
楚涵不以為意，只顧介紹道：“慕阿姨的手藝特別好，你吃了保準一輩子記得！”她最喜歡吃慕蕙蘭做的糕點了。
謝宸狐疑看她，“我聽趙明軒說你跟顧爵早就領證了，怎么還阿姨阿姨的叫？”
楚涵有點不好意思了，“這不之前保密叫順口了，現在改口有點尷尬。朔說了，等辦婚禮那天，敬了改口茶就名正言順了。”
謝宸發現，楚涵明明身份背景不同，卻跟顧家的氣場十分融洽，仿佛她天生就是顧家人似的。
也許顧朔的眼光就是如此毒辣，能一眼就看中誰才適合做他的妻子。
來到樓上客廳，這里果然準備了好多吃的，都是慕蕙蘭親手做的糕點。
有個嬸嬸說，這是特地給他們留的，其他人不能動。
楚涵擤了擤鼻涕，太感動了有沒有。
謝宸挑了一個自己喜歡吃的，靠在窗前，樓下，是男人們在布置花園。大紅燈籠高高掛起，趙明軒和顧朔一起拿著園丁用的大剪子準備打造一個別具一格的花圃。
兩個在陽光下，認真卻又不乏愜意地交談著，時不時指著花圃，似在表達應該怎么修剪更合適。
“我從來不知道他們還有這樣的一面。”
謝宸突然幽幽說道。
這十多年，她習慣將這兩個人當成對手，去研究他們商業上的布局，去研究他們的戰略抉擇，去發覺他們新推出的各種東西，如何占領市場，但從來沒關注過他們的日常生活會是怎么樣的。
楚涵聽得她說話，過來瞅了一眼，突然拉開一扇窗戶，大聲喊：“朔，我要心形！心形哦！”
兩個原本商量得認真的男人對視一眼，顧朔沖她做了個OK的手勢，趙明軒只得無奈地笑。
謝宸眼睛都瞪大了，“你還要不要臉？”
當著這么多長輩的面不害臊嗎？你們在自家花園如何秀恩愛沒關系，怎么秀到顧家本宅來了？
楚涵不客氣地翻了她一個白眼：不服氣啊？有本事你也讓個男人為你這樣做！
謝宸真是恨不得掐死這個小東西。
“聽說趙家宅子廢了……”
謝宸愣了一下。
趙明軒十四五歲就搬出了趙宅，如今趙謙等人已經伏法，里面根本沒人住。趙明軒連物管定時打理都拒絕了。
現在的趙宅就是一座慌宅，方才過來時，透過大門的縫隙還能看到花園里叢生的花木在寒風中衰敗模樣。
帝都趙氏，曾經何等風光，如今卻被趙謙敗得這般模樣。親朋離棄，企業衰落。若非趙氏被銘宇注資，只怕如今早就是成為別人盤中餐，給瓜分殆盡。
趙氏所有人都奉趙明軒為趙氏家主，希望他能重振趙氏，然而趙明軒對趙氏卻并沒有多少熱情。
母親的死，父親的狠辣，即便他表面再無所謂，這個坎只怕也沒那么容易過得去。
“我一直想著過年該送他個什么禮物好，宸宸你怎么看？”
宸宸？
叫誰呢？
謝宸現在都沒力氣吐槽楚涵了。
“你想幫他打理趙宅？”
楚涵眨巴眼，“你有什么好的意見？”
謝宸非常不贊同她的想法：“這東西吧，還是不要輕易動的好。搞不好，反而會揭開他的傷疤。”
“可傷疤這種事你越是放任不管，它越能長成一顆毒瘤。我覺得，他該走出來了。”
趙謙和許默都伏法了，一切也該過去了。
趙明軒在感情上之所以軟弱，不正是因為從小家庭給他造成的影響嗎？
“宸宸，我想試試。”
謝宸嘆了口氣。這個混蛋能將他們關一起滾床單，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你若真要干，那就都有個度……”
楚涵等的就是這句話，滿眼虔誠地看著她。
謝宸扶額，“好吧，我可以幫你參考，但是，若趙明軒怪罪起來，我可不承認有自己一份！”
楚涵趕緊點頭。
那日回家時，楚涵和謝宸都留在了顧宅，只有顧朔陪趙明軒一道回去。
出門時趙明軒說：“你這么久不回來，應該待家里。我一個人回去就行了。”
他不需要顧朔為他犧牲與家人相處的美好日子。
他不想當那個沒斷奶讓他們擔心的負累。
“別廢話。我還要處理帝爵的事。留在這邊沒法工作。”
明知道這不過是個借口，趙明軒卻沒好再拒絕。
除夕那日，家家都要祭祖，趙家也不例外。
然而那個冷冷清清的家門，趙明軒卻不想推開。
家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也許家具都積了灰。
趙謙那三口人在被抓走之前，在家里一翻打砸，連趙謙一直珍藏的古董都砸得稀碎，說死也不留給他一草一木。甚至最后點火，想把趙宅給燒毀，若非保安及時發現，只怕這里早就已經是一片廢墟。
趙明軒不稀罕趙謙留下的任何東西，若非這里是母親曾經生活的地方，也許，他早就將它賣掉。
“發什么呆？”顧朔在他后背輕輕推了一下，“進去吧，怎么說，你都是在這里降生的。這里終究是你的家。”
花園大門打開，原本應該凄涼的雜草地，卻被修剪得從未有過的規整，明明是冬天百花凋零，然而他卻看到姹紫嫣紅，嗅到了芬芳。
再看花園所有布置，正是母親在時的模樣。
趙明軒心跳突然加速，沖進花園，他以為他已經忘記，卻每一處都記得。
曾經被許默抹殺掉的所有痕跡都回來了。
趙明軒迫不及待推開大門，只見兩個穿著女仆裝的漂亮女人向他微微鞠躬：“明軒少爺，你回來了……”
趙明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個房子里的擺設都換了。曾經被許默扔進倉庫的那些家具泛著時光的余暉重現光明。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他最幸福的年代。
“我記得不全，能恢復的只能到這地步，你若還記得什么，我們現在就可以改。”謝宸改造過很多宅邸，但這次是最簡單，卻也是最用心的。
趙明軒看著她，鄭重說了一聲謝謝。
楚涵笑瞇瞇地蹭到顧朔面前求撫摸。顧朔摸摸她的小呆毛，道：“干得好。”
楚涵欣然領受，“幸好宸宸以前來過趙家，還記得這些擺設和裝飾，都是她的功勞！”
“還有祭祖用的東西也是宸宸買的，都準備好了。沒想到她除了不會做飯，其他地方還是挺好用的。”
趙明軒沖到樓上，從樓上俯望下來。他記得兒時，他便喜歡坐在這里拿根桿子釣魚，母親在樓下廚房做糕點，做好便會叫他下去吃。
而現在，放眼看去，再沒有母親的身影，卻有他最摯愛的人。
顧朔摟著楚涵抬頭看他，他們臉上的笑容就如冬日的一縷陽光，直透人心，溫暖四溢開來。
“明軒，宸宸頭一回烤餅干，你要下來嘗嘗嗎？”楚涵問。
趙明軒露出會心的笑，他的人生終于可以重新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