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恭送十一爺、恭送福晉!”
十一爺終于把福晉接走了,善保從地上爬起來,大是松了一口氣。自打福晉來到昌平,他一顆心便一直懸著,告密不行、不告密更是找死,告密早了不妥、晚了就得迎接十一爺的怒火。
最終,他還是選擇一個最恰當的時機。
這些日子,他與霽雯精心照料十一福晉,十一福晉是個心軟的女子,就算十一爺雷霆大怒,也必定會求情的。
果不出他所料,這一關總算是度過了。
善保拿起桌上的那只白玉小瓶,對瓶中的所謂“靈藥”泛起了期待。
前世,他姬妾無數,但只有霽雯給她生了一個兒子,而且是而立之年方才得子。
單單這一個兒子,也是不知請了多少名醫、甚至太醫調理身子方才得來的!
甚至一度,他都要擔心自己要絕了香火。
今生,他是不可能像前世那樣年紀輕便得蒙圣寵了,想要延請無數名醫乃至太醫,也是不可能的了。這輩子,弄不好他真的要斷子絕孫了一想到這種可能,善保心里很是不是滋味。
可若要再走上輩子老路……
善保苦笑了笑:“五十年來夢幻真,今朝撒手謝紅塵;他時水泛含龍日,認取香煙是后身。”
他不是個好人、更不是好官,但自問五十年忠心耿耿、未有半分二心。可卻換來那樣的下場,如何能不心寒?
萬歲爺啊萬歲爺,您為了給您那庸碌無能兒子鋪平道路,便要拿奴才這人頭做祭刀之鬼嗎?
和跌倒、嘉慶吃飽。
可吃飽又如何?!
一個庸碌之君,您真以為能延續大清盛世嗎?!
善保嘴角忍不住掀起了冷笑,他雖然沒有看到大清傾頹一日,但死前卻已經能夠預感到了。雖然這樣的傾頹,也有他千古巨貪的功勞在里面!
但是,萬歲爺,若無您的縱容,奴才也沒這般膽子貪斂成狂。
您還真夠絕情的,您不念奴才一生忠心耿耿也便罷了,竟連最寵愛的小女兒的終身幸福也不在乎!還真是叫奴才萬萬沒料想到呢!
善保苦笑了笑,那一生,終究是他誤了。
而此生,他不會再做和了,他只是鈕祜祿善保。
善保凝望著那只小玉瓶,從中取出了那枚透著馨香的藥丸,毫不猶豫丟進了嘴里。
“啊”慘叫聲響徹,劇烈的疼痛徹底湮滅了善保的意識。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官道上,盈伏在額娘納喇氏懷里,眼圈紅紅的。
母女倆相擁著哭了半晌,納喇氏便開始了喋喋不休的訓斥:“你這丫頭,怎么能這般任性!你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竟然拋下丈夫、拋下父母兄弟,一個人離家出走!漫說是皇家,天底下也沒用你這樣的媳婦!若不是十一阿哥上下替你瞞著遮掩遮掩,可真真是要捅了大簍子了!”
盈那叫一個郁悶啊,她執意與額娘同乘一車,便是盼著路上好生敘敘舊情,沒想到舊情沒還敘上幾句,額娘便開始絮叨責罵了。
被這般劈頭蓋臉責罵,盈終于忍不住道:“額娘,他答允過我,此生絕無二色的!”
納喇氏呆住了,“什么?”納喇氏曉得女婿與女兒恩愛十分,卻萬萬沒料到十一阿哥竟會對月娘做出這樣的承諾。
盈道:“若非他有此承諾,我也不會為他生兒育女。”
納喇氏道:“可是,十一阿哥本就有兩個侍妾……”
盈淡淡道:“姚氏和姜氏,都是處子之身。”
納喇氏愕然,身為一個女人,她費勁算計,才做到了“無異生子”,自以為這已經是極限了。卻沒想到,自己這個女兒竟有這般本事。
納喇氏笑容有些說不出的驚異,“你這丫頭,還真是青出于藍啊!”
盈低頭伏在納喇氏懷中,“若他早有別的女人,我又豈會鐘情于他?我與他一早就有過君子協定,若他背棄諾言,我便會離他而去。所以此番離開,我并非是一時之氣。”
納喇氏沉默了良久,才道:“可是蘇氏肚子里懷的,并不是十一阿哥的孩子。”
盈“嗯”了一聲,“額娘既然都這么說了,我自然是信的。可是……蘇氏既然栽贓到永頭上,那一晚,他們真的什么都沒有發生嗎?”
盈眼珠泛起了擔憂之色,永不是不是不諳男女之事的愣頭青,他不是那么好蒙騙的人。
那個雨夜……
盈知曉一想,還有那種可能性,心里仍舊堵得慌。
納喇氏嘆了口氣:“你又何必一定要弄個清清楚楚?既已知道那一夜是蘇氏的算計,并非是十一阿哥有意而為,這就足夠了。”
盈咬了咬嘴唇:“額娘……”可身為現代人的她,骨子里終究是潔癖的。
“你若非要較真,那不是跟十一阿哥過不去,而是跟你自己過不去了。”納喇氏苦口婆心道,“只要十一阿哥的心在你這兒,你又何必計較細枝末節?”
額娘,終究是個古人。她再悍妒,大約也是不曾想過要求男人“從一而終”吧?
盈苦笑了笑,她雖然不贊同額娘,但也不打算跟額娘頂嘴下去了,她疲倦地垂下眼皮,“額娘,我乏了。”說著,便扶在了她的腿上。
納喇氏輕輕撫了撫盈的后腦勺,幽幽嘆道:“這些日子,十一阿哥為了找你,忙得腳不沾地,這些心意,額娘都是看在眼里的。額娘是過來人了,是否真的是有情郎,額娘不會看錯。”
“他待我的心意,我自然明白。”盈低低道。
“既然明白,就不妨糊涂一點。”納喇氏微笑著道,“做女人,太聰明,反而是庸人自擾。”
盈沉默不語。
見她不說話,納喇氏也不言語了,她輕輕拍著盈的后背,嘴里哼起了小調。
那是她幼時午睡的時候,額娘時常哼的調子。
如今聽來,只覺得此生十八年,不過是轉眼一瞬,仿佛昨日她還是忠勇公府無論無慮的大格格。
漸漸的,她入睡了。
孕中女子本就容易困乏,何況坐在馬車里,密不透風,更是叫人昏昏欲睡。
一覺醒來,盈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馬車里,而是已經身在了丹若堂那熟悉的寢室中、躺在了拔步床柔軟的錦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