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殿外鳥鳴啁啾,清晨熹微的陽光暈透了鵝黃曲水紋的窗簾。萬字殿的窗戶早已全都換上了玻璃的,窗簾便成了殿中必備品。
盈不喜厚重的古香緞和貢緞,萬字殿中一應都是薄薄的鮫紗做窗簾,輕薄透光卻不透明。
今日不是大朝日,軟玉溫香在畔,永不由自主地眷戀被窩,起得竟比往常足足晚了半個時辰。
天已大亮了,然而枕畔之人卻慵懶地不肯起。
永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掀開闈帳,兀自下了榻,揚聲叫人進來服侍更衣。
永身上只穿著一套玉石藍色的云綢中衣中褲,底下太監宮女一溜煙捧著幾套整套的常服魚貫而入,永哪怕當了皇帝,也極少用明黃,他素來喜愛沉穩厚重的顏色。
掃了一眼之后,永定睛在那件繡著九秋同慶的藍緞長袍上,“就這件吧,吩咐針線局,不要整那么多繁瑣的繡紋,要清減雅致。花里花俏的,一點也不穩重。”
劉昶大汗,先帝爺的時候便分外青眼華美繁復的繡紋,針線局的繡娘們也跟著繡習慣了,這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更改!
這會子,其實盈也醒著,不過是犯懶,不想起罷了。
透過闈帳的縫隙,看到永把抱怨的口吻和蹙著眉頭,盈忍俊不禁。心想著,閑著也是閑著,要不要幫永設計幾套衣裳??
這時候,永突然打量著奉茶的宮女,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宮女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臉蛋嬌嫩地都能掐出水來兒,被尊貴的皇帝陛下問及名字,她一瞬間羞紅了臉,眼波一瞬間柔情脈脈,聲音也軟軟嗲嗲:“回皇上,奴才玉蘭。”
永一怔,居然還是玉字輩兒的??
盈身邊的宮女,凡是一等的,都被賜予玉字輩兒的新名兒。譬如玉盞玉壺這兩個怎么都不肯嫁人的,都已經逾了二十五歲,成了教引姑姑。
按照規矩,皇后身邊光一等的貼身宮女便有十二個名額,永對盈再親近了解,也不可能把這十二個宮女都記住了。因此一聽是叫玉蘭,便下意識以為是盈身邊一等宮女。
永皺了皺眉頭,還以為只是個新來的小宮女,隨便找個借口調走再發落了便是。若是一等的……怕是必定要驚動月娘了。
“皇上!”錢平面帶慌亂跑了進來,“履親王病倒了,福晉遞了牌子入園子,說是想請個太醫去。”
永臉色一變,因為他的干預,原本該病逝于三年前的四哥,躲過了那一劫,成功地活過了四十歲。沒想到……
“命左院判黃岐和徐太息一并前去!另外,預備車馬,朕要去瞧瞧!”永縱然活了兩世,性情早已磨礪地極為穩重,此刻心頭依然抑制不住地慌亂。
“要不要我陪你去?”盈從床榻上爬了起來,此刻早已顧不得那個什么玉蘭了。履親王可是永一母同胞的親兄,雖然出繼了,但在永心目中的地位,是所有兄弟中無人可比的。
永一怔,這才注意到盈居然沒有繼續睡下去,便道:“不必了,你好好歇著。”
又叮囑了幾句之后,永便匆匆離開了萬字殿,微服出宮去探望履親王了。
這位履親王,一直以來都是個和氣好相與的主兒,除了好色了點、怠惰了點,似乎就沒有別的缺陷了。
記得當初,履親王還有意為長子綿惠求娶大哥福靈安的嫡長女萱娘為世子福晉,只不過阿瑪和大哥考慮道富察家已經足夠煊赫,再則綿惠足足比萱娘小了三歲,便婉拒了這門婚事。
后來綿惠被乾隆陛下指婚了科爾沁郡王巴圖之女博爾濟吉特氏為嫡福晉,而萱娘也在阿瑪和大哥的精挑細選之下,選中了瓜爾佳氏的一個年輕俊彥。
正想著這些小輩兒的事兒,耳畔響起了陶嬤嬤擔憂的聲音:“主子娘娘,要不要傳太醫來瞧瞧?”
盈本能地先懵逼了一下,請太醫??
然后秒懂,臉刷地燥紅了,還不是因為永早晚摁著她干了醬醬釀釀事情,陶嬤嬤擔心她動了胎氣,所以才有此提議!
“咳咳!本宮無礙。”盈勉力維持正色。
“娘娘……”一個嬌怯怯滿含擔憂的聲音響起,“娘娘可千萬要保重鳳體呀,萬一不小心傷了龍胎,可就得不償失了。”
盈冷眼睨去,可不正是那個玉蘭嗎?白里透紅的嫩臉上滿是關切和憂慮,乍瞧上去,還真像是個忠心耿耿的宮女。
這個玉蘭,是內務府今春小選送來的宮女之一,因精于泡茶,故而添為二等宮女。這名字可不是盈賜的,而是本來就叫玉蘭。
盈眼底涼涔涔的,“你倒是很關心本宮!”
玉蘭垂首,小臉上滿是溫馴,“奴才有幸在主子娘娘身邊伺候,關心娘娘的鳳體是應該的。”
說著,玉蘭小心翼翼抬了抬頭,瞄了瞄皇后的神色,見無明顯怒容,只是一味端泰,便鼓足勇氣道:“皇上與娘娘恩愛繾綣本是好事,可若繾綣過頭了頭……”
玉蘭的臉頰不禁泛起羞紅,“三位貴人都在宮里,怕是無法為娘娘分憂。”
嗬,這分明就是自薦枕席,想要替盈分憂啊!!
盈嘴角忍不住浮起了冷笑,她明明已經強行換走了御前的漂亮宮女,怎么還會有人覺得她會賢惠到能夠容忍宮女爬床?!
陶嬤嬤已經怒不可遏,當即怒斥:“住口!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有此肖想!”
玉蘭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奴才蒲柳之姿,豈敢與明月爭輝?只是……這行宮里姿色出眾的宮女委實不再少數,如今六宮空虛,想服侍圣駕的宮女絕對不再少數,若別處的宮女得了御幸”
盈都快笑出來了,為了不讓別處宮女承幸,所以就安排自己身邊宮女爭寵?!這他媽是什么邏輯?!
玉蘭重重磕了一個頭,“奴才雖然在娘娘身邊服侍日子未久,但對娘娘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可以發誓,若背叛娘娘,必定不得好死!”
玉蘭一臉言辭懇懇,生生發下了毒誓!
盈無語了,她本來還想留著這個玉蘭,好瞧瞧永到底是幾個意思?但現在,她受不了了!擺出一副忠心耿耿關心她、為她考慮的架勢,實則不過是為了爬床!這樣膈應人的玩意兒,還是打發了得了!省得在眼皮子底下膈應人!
盈冷笑:“你這樣‘忠心’的宮女,本宮可消受不起!”
玉蘭小臉刷的白了,嬌嫩的嘴唇不由顫抖了起來:“娘娘……”
“陶嬤嬤,送她去清漪園,伺候太妃吧!”盈冷臉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