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楚歌第一次見到俞會長如此嚴肅的表情。
倘若說，在這之前，她給人最深刻的印象，不過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家庭主婦。
此刻，目光炯炯的她，就像是化妝成家庭主婦的女殺手。
就連纏繞在脖子上的灰貓，都像是一頭微縮的猛虎，朝楚歌發出低低的咆哮。
“就算聯盟真的需要數據，完全可以在軍隊里，大規模推廣光魔虛擬學習系統，畢竟，士兵的天職就是冒險，他們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
楚歌沉聲道，“為什么要放任這么危險的東西，在民間擴散？”
“你還是不明白，聯盟當然在軍隊里進行了很多實驗，也培養出一大批軍方高手，問題是，單純從士兵身上采集到的數據，是沒有意義的。”
俞會長道，“虛擬學習系統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在最短時間內，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訓練成意志如鋼似鐵，即便敵人或者自己腸穿肚爛，都能保持冷靜的殺戮機械——唯有通過這種方法，做到全民皆兵，我們才有可能，和修仙文明還有魔法文明抗衡。
“士兵原本就接受過專業訓練，大多是身形健碩的青壯年，從他們身上采集到的數據，并不能說明該系統應用到普通人身上的學習效率。
“再說一次，聯盟并沒有采用欺騙或者隱瞞的手段——關于光魔虛擬學習系統的所有利弊，全都有詳盡的解釋，確保每一名玩家在進入虛擬世界之前，都一清二楚。
“他們是自愿進入光魔虛擬艙，有最完善的醫療和維護團隊嚴陣以待，還有比超神虛擬艙更高的覺醒概率，更能在一場場‘游戲’的激烈搏殺中，賺取高額獎金，我看不出這里面，有什么問題。”
楚歌愣了半天，道：“如果真的沒有問題，為什么不敢像超神虛擬學習系統那樣，在合法游戲中心里，正大光明地提供服務，非要用這種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方法來擴散？”
“就是因為人群中有太多你這樣固守著舊道德，自以為純潔無瑕的家伙。”
俞會長面無表情道，“你們就像是溫室中的花朵，養尊處優的紈绔，根本不知道在面對風霜雪雨的嚴酷挑戰時，我們不得不付出多么慘烈的代價。
“如果聯盟大咧咧推出這種高風險和高效率并存的虛擬學習系統，一定會在輿論界掀起軒然大波，會有很多人跳出來褒貶光魔虛擬艙的優劣，甚至從根本上質疑虛擬學習系統的好壞，誤導很多不明真相的群眾。
“我們沒有時間了，靈氣復蘇隨時都會升級，修仙界、地球和幻魔界的融合速度越來越快，誰都不知道三界何時會全面融合，或許明早醒來，我們睜開眼睛時，都會看到天空中高懸著浮空山，億萬飛劍和騎著掃帚的巫婆將我們的城市籠罩。
“毀滅之劍高懸在地球的上空，我們必須爭分奪秒，無論用什么方法，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弄清楚覺醒的奧秘，爭取用工業化流水線的方式，批量生產一大批覺醒者，甚至把所有地球人都變成覺醒者。
“超神，光魔……還有許多游走在法律、道德和人性邊緣的設備和方法，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會去嘗試，倘若每一種尖端技術都必須拋出來交給大眾討論，經過專家論證，議會批準，搞得這么瞻前顧后，畏首畏尾，安全第一的話，黃花菜都涼了！
“像超神虛擬艙那樣中正平和的手段，能夠獲得許可，固然最好。
“像光魔虛擬艙這樣類似邪門功法，冒一定風險，就能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的技術，亦只能先斬后奏，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面擴散再說。
“就算在測試過程中，真的出現一些犧牲者，也比修仙者和魔法師大兵壓境，地球人只會瑟瑟發抖，抱團取暖，卻毫無還手之力要好得多！”
楚歌盯著俞會長看了很久。
像是第一天認識這位非常協會的會長。
“你的三觀又一次崩塌了么？”俞會長淡淡道。
脖子上的灰貓，齜牙咧嘴，流露出一絲嘲諷的表情。
“談不上崩塌，只不過——”
楚歌苦笑道，“我原本以為，修仙者和魔法師都是十惡不赦而且毫無人性的怪物，而就算我們犯了再多的錯誤，至少在保家衛國這一點上，是絕對正義的。
“但現在，我卻漸漸發現，一部分修仙者和魔法師未必是怪物，反倒是聯盟為了抵御想象中的怪物，正在把自己也變成一頭怪物，一頭更加兇殘和畸形的怪物。”
“你該不會被我們刻意營造出來那種‘地球人和修仙者其樂融融，攜手共建美好明天’的假象給騙倒了吧？”
俞會長微微皺眉，道，“這種假象，是營造出來給穿越者還有普通民眾看的，倘若你身為我最好看的靈山市非常協會未來之星，都相信這一套的話，就實在太可笑了。
“別誤會，我并不是說，修仙者和魔法師一定是十惡不赦，滅絕人性，無法溝通的怪物，或許他們真有理智，仁慈，智慧的一面。
“我只想提醒你，你現在看到所有修仙者的一舉一動，都是他們占人群極少數，而且武力被完全壓制狀態下的面目。
“當修仙者單槍匹馬穿越到地球來，只占人群總數1的時候，他們是這副面孔。
“倘若在不久的將來，修仙者的數量越來越多，占據人群總數的5了呢？
“倘若三界真的融合，彼此之間擁有穩固的空間之橋，修仙者的數量占據總人口的20或者30呢，你能保證，他們永遠是現在這樣老老實實，人畜無害，擅長理性思考和合作雙贏的樣子？
“最關鍵的問題，隨著穿越者的日益增加，我們很難將修仙者、魔法師從普通人里篩選出來，如果對方隱姓埋名潛伏在我們內部，就算我們有億萬大軍都沒用的，到時候，只能寄希望于所有地球人都擁有一定的戰斗力，至少是‘準覺醒者’。
“所以，就算光魔虛擬艙有再高的風險和再多的副作用，我都不可能反對它的擴散和測試，你明不明白？”
楚歌盯著俞會長看了很久。
“讓我再說得清楚一點——沒人會在乎尼安德特人的道德觀。”
俞會長道，“倘若三五百年之后，地球文明真的依靠黑暗和殘酷的手段，戰勝了修仙文明和魔法文明，贏得這場生存之戰，那時候的歷史學家和道德家們大可以回過頭來，痛斥我們這個時代的地球人是何等血腥、殘忍、野蠻和滅絕人性，無比真誠地為修仙者和魔法師的累累尸骸獻上一朵小花，再為他們自己的純真，善良和人道主義精神深深感動。
“而我們的責任，就是確保地球文明的延續，讓大部分地球人都能活下去，活到我們最終贏得勝利的年代，去生下這些歷史學家和道德家，讓他們有條件在風平浪靜的天地之間，去思考他們的祖先是否殘忍和墮落的問題，我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楚歌收回了目光，深吸一口氣：“明白。”
“所以，你不會在沖動之下，效仿火焰之劍，踏出無法回頭的腳步吧？”俞會長關切地看著楚歌。
楚歌搖頭：“不會，他能改變和阻止的東西，實在太少。”
“很好，那就離開這里，把瘋貓網吧和黑色閃電的事情，交給特別調查局去處理，我會密切關注這起案件，等到水落石出時，會給你一個交待。”
楚歌回頭，深深看了瘋貓網吧巨大的招牌一眼。
夜幕籠罩之下，招牌上閃閃發亮的招財貓，就像是佩戴著善惡難辨的小丑面具那樣，笑嘻嘻看著他。
“我盡量。”
楚歌輕聲道。
隨后，頭也不回，走進粘稠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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