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后,驚魂未定的移魂者們,在眾多鼠族的團團包圍之下,腦門上的震驚能量越冒越多,像是決堤的洪水般,止都止不住。
他們用一副活見鬼的眼神,死死盯著楚歌不放。
“再,再說一遍?”
穆處長魂不守舍,遲疑道,“你剛才干什么了?”
“我剛才憑自己縝密的分析,巧妙的謀劃,以及強大的人格魅力,將鼠族遠征軍的統帥食貓者,深深折服了。”
楚歌滿臉謙虛,風輕云淡地說,“它已經同意和我們合作,共同擺平地底的亂局。”
一陣沉默。
這個問題,穆處長已經問了兩遍。
黑羽和雷動也分別問了一遍。
楚歌每次都是毫無花俏,老老實實地回答。
但移魂者們依舊是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他們看到滿身戎裝,胸口佩戴著大把勛章,還腰橫兩把大刀的食貓者,出現在他們面前,才在面面相覷之下,心情復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但是……為什么?”
他們實在想不通,直接把疑惑的目光,拋向了食貓者。
“楚歌的出現,讓我看到了人類的……多樣性,除了動輒喊打喊殺,絕不愿意和任何智慧生命共存的狂熱分子之外,原來人類之中也有楚歌這樣的……奇葩。”
食貓者深思熟慮,頗為謹慎地回答了他們的問題,“我想,基于人類的多樣性,未來有著無限可能,也許在某種可能里,我們雖然互相警惕,互相厭惡,甚至互相仇恨,但依舊能同床異夢地和睦相處下去——無論如何,這總比兵戎相見,血流成河,兩敗俱傷要好,不是嗎?”
“或許,是吧?”
穆處長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用尾巴抹了一把臉,恢復了第七處指揮官的沉著冷靜,“那么,接下來,我們該從哪里開始,快刀斬亂麻,解決一切問題?”
瑤光城。
這里和極光城一樣,都是鼠族文明最近開始大興土木,建造的四座新城之一。
處于地底世界罕見的靈氣充裕之地,洞穴相當寬敞和穩定,巖壁上到處爬滿了五彩斑斕的苔蘚和夜光植物,綻放著氤氳般美輪美奐的光芒,將四周映照如仙境,更通過一系列奇妙的反應,令此間的空氣時刻保持濕潤、新鮮,不似污濁的地底,倒像是地面上的童話森林。
可以想象,倘若瑤光城真的建設完成,一定能成為長牙王國新的修煉圣地,堪比夜光城的地底明珠。
只可惜……
火,熊熊烈火,從尚未完工的城池四周,如毒蛇般四下竄起,群魔亂舞的火焰,燒焦了巖壁上的苔蘚和植物,污濁了原本清新的空氣,亦照亮了一張張麻木和絕望的面孔。
無數鼠族,往周身澆上高純度的酒液,在火焰中作天魔舞,吱吱亂叫地化作一團團旋起旋滅的火球,直到最后一刻,都分不清他們的吱吱聲,究竟是癲狂錯亂的大笑,還是心碎欲絕的哀嚎。
如此末日景象,和極光城一模一樣。
“銅頭大人,城南也起火了!”
瑤光城的格局和極光城相似,城中央矗立著一座圣殿,崩塌的圣殿中,散落著一座被鼠族們摧毀的祭壇,祭壇中央,端坐著一名體格強健,皮毛呈古銅色,隱隱像是披掛著一層無形鎧甲,形貌威武不凡,神色卻萎靡至極的鼠族貴人。
它身邊散落著不少碎裂的酒瓶,周身濃烈的酒氣和不由自主顫抖的四肢還有尾巴,都說明它已經被酒精重度侵蝕了神經,對外界的刺激,根本無法做出快速、準確、合理的反應。
此刻,在它面前,一名和它模樣相似,但年紀更輕,體型更強健,氣質也更兇悍的鼠族,單膝跪地,心急如焚地匯報,“城南是我們存放戰略武器的地方,不少炮仗、火藥還有燃燒彈都存放在那里,倘若火勢蔓延,引發殉爆的話,后果不堪設想,必須立刻派出精銳力量,前去撲滅火焰,同時鎮壓城里的騷亂分子,恢復秩序才是啊!”
“是……嗎?”
名叫“銅頭”的鼠族貴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它從崩塌的人類雕像上慢慢直起身子,朝城南方向看去,綠豆小眼里滿是跳躍的火焰,妖異的火焰像是將它的靈魂統統吞噬,它喃喃道,“真漂亮,這火真漂亮,橫骨,你說,倘若我們能穿過這么漂亮的火焰,是否就能抵達傳說中的天堂?”
“大人!”
名為“橫骨”的年輕鼠族沒想到,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自家大人還要自欺欺人地假裝天堂存在,何止大失所望,更是怒火中燒。
任何一個智慧生命的族群中,都少不了那種膽大包天,野心勃勃,只要能不顧一切往上爬,就連神魔擋路都敢殺給你看的家伙。
橫骨就是這一類“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野心家的最佳代表。
雖然出身于長牙王國一個毫不起眼的中小家族,但它從未屈從于命運的擺布,亦從未放棄過,對長牙王國至高寶座的仰望。
而過去半年的風云色變,連番戰爭、內斗和新的戰爭,更是為它帶來了改朝換代、革舊鼎新的大好機會。
橫骨沒有放過哪怕一個最微小的機會。
在每次戰斗中,它都擺出最魯莽,最瘋狂,也最虔誠的姿態,不顧生死地沖鋒在最前面,博得了勇冠三軍的名號,亦令自己的家族,在整個王國中的序列大大提升。
而到了內斗中,需要站對陣營的時候,它又以天生的敏銳嗅覺,每一次都能跳離將沉的大船,抱住即將崛起的大腿,站在勝利者的一邊,朝失敗者的心窩,捅上致命的一刀,順便再撈走大把好處。
就這樣,橫骨用滿身傷痕,換來了滿身勛章,亦為自己的家族爭取到了越來越多的物資、武器和奴兵,家族規模和實力一天比一天膨脹,從最初幾十個中小家族之一,到現在,能和其余兩個家族一起,筑造一座新城。
這是何等的榮耀,這是何等的風光,這是何等的爽快!
而橫骨卻遠遠沒有滿足。
它就像是欲壑難填的饕餮,無論吞噬多少權勢,都只會激起它對更多權勢的覬覦,它覺得自己心里就像是有一團火,一團熊熊燃燒,永遠都不會熄滅,最多暫時平復的火焰,它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爬到多高,要擁有多少權勢,能指揮多少士兵才能滿足,只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瑤光城只是開始,等這座新城筑造完畢,沒有鼠族能和它爭奪城主的位置,就算它血緣上的父親,也就是現在爛醉如泥,像個傻瓜似的坐在那兒的老家伙‘銅頭大人’,敢和它爭搶的話,都會被它毫不猶豫地擺平。
等它當上了城主,再積蓄一段時間的力量,就連食貓者的位置,也未必不能爭上一爭,“大帥”,聽上去就很霸氣啊!
只可惜,現在,一切都完了。
橫骨的綠豆小眼瞬間變得一片血紅,恨不得在人類雕像上,把原本就鋒利如刃的牙齒,磨得愈發閃亮。
它狠狠甩了一下尾巴,沒想到自己的野心,會以這樣荒謬的方式粉碎。
諸神的騙局,信仰的崩潰,整個王國一片混亂,整個文明都岌岌可危——在一切急轉直下,即將墮入深淵的此刻,它的野心之火燒得再旺,都像是一個小小的笑話。
有個秘密,橫骨并不信神。
雖然任何文明誕生之初,總少不了諸神信仰的支撐,但只要個體的數量足夠多,卻也總會誕生膽大妄為,敢把天捅個窟窿的瘋子,或者說,為了追求更高的權位、更強的力量,敢把靈魂出賣給惡魔的家伙。
盡管在昔日捍衛諸神光輝的戰場上,它表現得比誰都虔誠、狂熱和英勇,但即便在高喊著諸神的名字,沖向蟲潮的剎那,它那畸形變異的大腦依舊冷靜無比,思考的全是自己的利益。
所以,諸神究竟存不存在,對橫骨來說,是根本無所謂的事情。
問題是,它沒辦法阻止身邊鼠族的崩潰,以及秩序的徹底失控。
所謂一步一步往上爬的野心,是需要“階梯”存在才能實現的,倘若連腳下的階梯都支離破碎甚至徹底崩塌了,它還往哪兒爬?
為了掠取至高的權力,橫骨可以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犧牲無數鼠族,但倘若所有鼠族都這樣莫名其妙,自暴自棄地死掉,覆巢之下,它豈非也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