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想象不出來。
他只能將自己代入這個假設中。
假設,自己身邊出現了一個英姿勃發,年少多金還永生不死的帥哥,自己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比我帥還比我有錢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永生不死,那豈不是所有妞都被你一個人泡了,這樣的世界,還有窮人和丑逼的活路嗎?”
楚歌漸漸憤怒起來。
“你明白了吧?財富的不平等可以忍受,權勢的不平等可以忍受,相貌和智慧的不平等也可以忍受,但對于生命最本質的時間的不平等,沒人可以忍受。”
李心蓮博士繼續道,“而‘永生不死’這種事,偏偏又是不可能隱瞞的,現代社會的信息這么發達,倘若有某個富豪或者權貴活了兩三百歲,肯定會被憤怒的民眾發現,并且一擁而上,撕成碎片。”
楚歌想了想,道:“如果真的解析出了琥珀體內的永生之謎,自然不可能讓某個富豪或者權貴獨享,這應該是屬于全人類的財富,讓所有人一起永生。”
“沒用的。”
李心蓮博士道,“倘若我們真的解析出了永生技術,無非兩種情況,第一種是被某些富豪和權貴獨享,他們利用龐大的財富和權力,再加上漫長的時間,漸漸演化成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近乎于神的‘超人’,他們將不再把自己當成舊人類的一部分,而是新生的物種。
“普通人嫉妒和痛恨永生人,永生人鄙視和警惕普通人,雙方一定會發生戰爭,就像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之間,發生不死不休的戰爭一樣,無論誰勝誰負,人類文明的定義必將發生面目全非的變革。
“第二種情況,就是你所說的,當局從人類文明的至高利益出發,從大局考慮,將永生技術公開,讓全人類都能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
“但這并不足以消弭人類之間的不平等,因為對每個人類而言,生命的質量是不同的——以一個家財萬貫的集團領袖的身份活一千年,還是以一個家喻戶曉的明星的身份活一千年,或是以一個整天困頓在格子間里,過著九九六、爆血管的生活,卻仍舊連房子都買不起的打工仔的身份活一千年,亦或者以一個居無定所,衣食無著的流浪漢的身份活一千年,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生老病死,自然規律,革舊鼎新,才是進步的動力,倘若上位者永生不死,下位者永遠沒機會出頭,將軍永遠是將軍,小兵永遠是小兵,總裁永遠是總裁,乞丐永遠是乞丐,階級固化就像是越來越大的堰塞湖,湖里蓄滿了下位者的憤怒,不甘,欲望和野心,早晚都會崩潰,沖毀貌似永恒的一切。
“現在,你該明白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了吧?”
“明白。”
楚歌緩慢而凝重地點頭。
永生人的出現和永生技術的擴散,對整個文明而言,還真是……不亞于鼠族覺醒智慧,以及怪獸降臨人間的重大挑戰。
一個不好,這項技術,甚至僅僅是永生技術出現的可能性,都會毀了現代地球人類文明的。
“所以,我不能隨便將自己的發現和別人分享。”
李心蓮博士道,“我不能也不愿意和圈子里那些學術權威分享,因為永生技術落到這幫學閥手里,只會把他們變成永遠高高在上的僵尸,被他們壓在頭頂,我一萬年都翻不了身。
“其次,我也不能將琥珀的秘密告訴整個獅心集團,因為這樣一來,我的兩個哥哥都會知道。”
“等等,李成龍和李成虎知道,又有什么問題?”
楚歌想了想,“你們一家人都能永生,豈不是很好?”
李心蓮博士皺眉,用十分復雜的目光,掃了楚歌一眼。
仿佛在懊惱,自己的計劃竟然會被這樣的家伙破壞,真是蒼天無眼。
“當然有問題,第一是人多口雜,很難保證這件事不泄露出去。”
李心蓮博士理所當然道,“更關鍵的是,如果我們一家人都能永生的話,獅心集團的領導權,究竟歸誰呢?”
楚歌愣了一下。
“李成龍是現在的集團一號人物……”他遲疑道,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我大哥之所以能成為集團一號人物,是我父親心甘情愿退位讓賢,還為大哥保駕護航了好幾年,甚至將大量人脈和心腹,都轉移到大哥手上。”
李心蓮博士心平氣和道,“而我父親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當然是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后代身上。
“但是,如果琥珀的血液能夠治愈父親的惡疾,甚至令父親永生呢?
“不,不需要永生,只需要能再活五百年,就足以重新激發身為‘獅王’的父親的一切雄心壯志了。
“父親其實是一個權欲很重的人,精力最旺盛的時候,他一天能處理二十個小時的公務,只需要在特殊的深度睡眠艙里休息兩三個小時,浩瀚如海的公文和千頭萬緒的雜務對他而言,非但不是苦勞,反而是令人上癮的樂趣,如有可能,他恨不得將集團里每一顆螺絲釘上的螺紋有幾圈,統統都數一遍。
“若非身體實在不行了,他絕不愿意將哪怕一絲一毫的權力,分享給別人,即便那是他的親兒子。
“如果父親能重獲健康甚至恢復青春,我敢保證,他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擇手段從大哥還有二哥手里,奪回所有權力,即便這意味著和惡魔合作,付出再慘烈的代價,他都不會猶豫。”
“我知道。”
楚歌幽幽道,“他的所作所為,我已經看到了。”
“而我的兩位兄長,亦是父親的翻版,或許他們的能力還有心性仍舊稚嫩,但熊熊燃燒的權欲,絕不會比父親遜色幾分。”
忽略楚歌話中的譏諷之意,李心蓮博士繼續道,“他們一定不會容忍父親奪回權力,甚至,因為父親就是獅心集團的精神領袖和象征,只要父親不死他們就沒有絲毫機會,所以,他們絕不會容忍父親永生不死。
“你相不相信,一旦我把琥珀的秘密告訴兩位兄長,用不了幾天,我父親就要‘無疾而終’或者‘暴斃而亡’了!”
“相信。”
楚歌嘆息道,“你們這些大戶人家,還真是沒有一點人情味。”
“很正常,古代王朝的皇帝多活了十幾二十年,已經成年的太子都要蠢蠢欲動,弒父奪位是屢見不鮮的常規操作,而感知到太子威脅的皇帝,廢黜甚至殘殺親骨肉的例子,亦是數不甚數——當勝利者的獎品是整整一個帝國的時候,骨肉親情又算得了什么?”
李心蓮博士道,“我們獅心集團雖然不是古代王朝,但集團掌控的財富和權勢,卻是不折不扣的富可敵國,甚至連我們的武力,都比很多古代王朝要強大,這種環境下孕育出來的父子關系,自然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想象。”
楚歌點頭,道:“但你還是把秘密告訴了獅王李昂。”
“因為我和父親沒有利益沖突,我對獅心集團的掌控權沒有絲毫興趣,我只希望在學術圈子里有所建樹,或者說,在漫長的時間里,研究整個文明的崛起、進化、變革和衰亡。”
李心蓮博士說,“所以,即便大家都獲得了漫長的生命,我和父親仍舊可以合作,但父親和我兩個哥哥,絕對是水火不容的。”
“明白。”
楚歌想了想,又問道,“但你為什么不選擇和當局合作呢,非常協會還有軍方什么的,你不是和烏正霆中校也很熟嗎?”
楚歌這么問,是想從李心蓮博士的字里行間,推測出烏正霆中校有沒有問題。
倘若烏正霆中校都被天人組織拉攏,那就太糟糕了。
但楚歌估計,可能性不大——如果烏正霆中校是天人組織的爪牙,鼠族文明的危機絕沒這么容易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