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州這個地方,就像是一個角力場,誰都不服誰,誰都想壓過對方。但顯然,過去的數千年來,圣朝這邊是占據絕對優勢。
極州也曾輝煌過,但誰能想到,現在會是這個樣子。
就楚弦之前所了解的,極州百姓,七成以上,甚至八成以上,都已經信奉各路神明,這種信仰根深蒂固,深入骨髓,短時間內很難板正。
姜衡公被抓,圣朝當時就派了一個官員來做代刺史,只不過這幾個月下來,顯然這位代刺史能力有限,也沒有將極州的情況解決,估摸也是因為如此,所以蕭禹中書才會下定決心,同意楚弦的請愿,讓楚弦來做極州刺史。
楚弦到黑河城,第一件事就是取而代之。
黑河城州府,周公明已經數天未睡,自從被指派為極州代刺史,周公明就知道這是一個重擔子。
他來之后,幾乎是天天忙碌,先是了解各地情況,然后維持州府運轉。只不過他只有一個人,身在州府,雖說可以發號施令,但下面的人隨便一個手段,就可以糊弄他。
所以雖然來了數月,但周公明對極州的了解,都只在表面,或者說,都在別人設計好的‘騙局’當中。
各地的官吏都不傻,現在的真實情況他們哪里敢如實上報,所以都是胡編亂造,將極州的情況淡化,糊弄住了周公明。
如此,周公明并不知道百姓有大部分信仰神明,更不知道,各地還有用活人當祭品的恐怖事情。
他這幾日在發愁民生,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州府沒銀子,而且各地也窮,有的人家,已經是揭不開鍋了。
為這件事,周公明可以說是勞心勞神,很是疲憊。
不過就算如此,周公明也算是勤懇,因為他想著是將這差事做好,將代刺史的官位扶正。
而他并不知道,他這代刺史已經是做到頭了。
就在周公明審閱各地批文時,下面有人上報,那官吏一臉古怪,有些膽戰心驚,進來之后行禮,然后道:“刺史大人,外面……外面……”
說到一半,居然是不知道怎么繼續說。
周公明做官上,很有一套,此刻是故作威嚴,沉聲道:“外面怎么了?想好再說。”
那官吏一咬牙道:“外面有一位楚大人,說是來上任。”
“上任?”周公明手中筆鋒一停,抬頭道:“上什么人?什么楚大人?”
官吏低頭:“是楚弦,楚大人,說是奉命,前來上任極州刺史。”
說這話的時候,官吏心肝都在跳動,顯然,這件事無論真假,他都得小心翼翼,因為無論是這位還是門外那位,他都得罪不起。
“什么,上任刺史?”周公明眼睛瞪的很大,眉頭一皺,怒聲道:“簡直是胡鬧,騙子的話你也信,你這官是怎么做的?”
報信的官吏叫苦不迭,卻只能硬著頭皮道:“刺史大人,那,那位楚大人手中有任命狀,上面,有中書令印。”
周公明這次愣住了。
“等一下,你剛才說,那人叫什么?”
官吏急忙道:“楚弦,楚大人。”
“楚弦?”周公明將手中的筆放下,他當然知道楚弦是誰,圣朝的官員、讀書人,誰不知道楚弦?
那是天下文人表率,更是圣朝官場上一課晃眼的明星,周公明當然知道。不過對于楚弦來說,他個人是不怎么喜歡的,在周公明看來,這楚弦太過年輕,總覺得崛起的太快,必然有什么黑幕。
說白了,眼紅嫉妒不服氣。
周公明在官場打拼得有三十多年,也算是老官場,能一路坐到正五品級別的官員,他也是有些自鳴得意的,而且他過去也的確是做過一些了不得事情,所以總覺得像是楚弦這種升官速度如此快速的官場新人是靠關系,走后門上來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瞧不上楚弦。
“這個楚弦,他怎么來了?他不是在涼州嗎?”周公明喃喃自語,似是想到什么開口道:“不會是騙子吧?”
下面的官吏急忙搖頭:“不會,他手里的任命狀是千真萬確。”
“哼,你等眼拙,又如何能分辨真假?讓他進來。”周公明還是覺得要穩妥一些,他是一百個不信,畢竟自己現在是代刺史,做的好好的,上面為什么要突然換人?
這不合常理。
就算是要更換,也應該通知自己。
所以周公明心里認定,外面的是騙子,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的毛賊這么大膽,居然行騙到州府了。
很快,楚弦進來了。
在此之前,黑河城中他已經是逛了一圈,讓楚弦心痛的是,哪怕是在這州府之地,百姓的信仰情況也是相當嚴重。
仔細看,家家都有神龕,供奉那不知名的神明和神靈,有的家中哪怕是餓著肚子,孩子都沒吃的,但每日給神龕上供的吃食也是不敢有絲毫馬虎。
甚至楚弦還見過不懂事的孩童因為饑餓,偷吃神龕上供奉的食物,被發現后,痛打責罰的樣子。
孩子有錯嗎?
沒有。
那大人有錯么?
似乎也沒有。
當這種扭曲的信仰成為常態,不遵從的,就會被當成異類,甚至會被責罰和報復。
那些已經身在痛苦當中的人,沒有想過爬出來,而是只能身在其中,然后沉淪,如果發現有人要背叛,他們反而會群起而攻之,如果有人反對神明,甚至褻瀆神靈,第一個攻擊的,也是這些人。
這種扭曲的信仰,折磨著極州每一個人。
甚至整個極州,看似正常,實際上已經是病入膏肓。
這種事情,楚弦一路看的太多了,也見的太多,本以為州府之地的情況要好一些,誰知道,這里也一樣。
所以楚弦也有些生氣。
他知道,姜衡公被抓之后圣朝就下派了代刺史,算算時間到現在也有幾個月了,這么長時間,這位代刺史難道就不知道極州的情況?難道就不想想辦法來解決?
如果什么都不做,成天窩在州府之內,那和姜衡公又有什么差別?
楚弦所想,為官者,就得要做事情,哪怕事情很難,哪怕布滿荊棘,也一樣要做,越是困難,越有做的必要。
若是怕這個怕那個,又懶惰,那就不要來做官。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楚弦對這位代刺史周公明也是心有不滿,換做其他日子,楚弦可能會客客氣氣,至少表面上不會表露出太多,誰都要個面子,尤其是官員。但是這一次,情況不同,極州的情況,已經是嚴重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所以著急之下,楚弦也不打算給這位代刺史好臉色。
因而進來的時候,楚弦是黑著臉,他要問問現在的代刺史周公明,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也就是說,楚弦和周公明都是帶著火氣,準備質問對方。
此刻楚弦大步走進來,周公明則是站在堂前一臉不屑,頭一眼,周公明就是心中一凜,暗道這人倒是頗有氣勢,官勢十足啊,光是這不怒而威的氣勢,居然比自己還強上一分。
這讓周公明更加不爽。
一個騙子,居然搞的比正牌的官員脾氣都大,氣勢都足,現在的騙子都這么會演戲嗎?
周公明心中冷笑,暗道演吧演吧,等到時候拆穿你,看你這騙子氣勢還足不足。
等到楚弦走進來,周公明就準備發難,不過顯然,他的嘴比楚弦慢了半拍。
“周公明是吧?你既得圣朝令,來極州做這代刺史,卻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窩在州府,極州現在的情況你知道多少?百姓生活如何,你又知道多少?眼下百姓疾苦,還被那些神明壓榨控制,苦不堪言,這數月以來,你究竟做了什么?”
楚弦帶著火,上來就是連珠炮一般的質問,直接將周公明打蒙了。
后者瞪著眼睛,居然被楚弦的氣勢所懾,好半天才回過味兒來,當下是大怒。周公明那是相當要面子的一個人,這一個照面被他眼中一個騙子給訓斥一頓,這如何能忍?那火氣是一個勁的往上竄,說是怒發沖冠也是毫不為過。
當下是氣的一拍桌子,吼道:“你這騙子,居然還敢質問本官?本官做什么,用得著你來問?簡直是笑話,不可理喻,本官數月時間,勤政為民,沒睡過一天囫圇覺,所處置的公文,足以堆成小山,你居然說本官不知百姓疾苦,簡直是胡說八道,來人,將這騙子拿下。”
周公明是真的發怒了。
他還從來沒有如此生過氣,尤其是對方的話,簡直是刀刀見血,說的都是他的痛處,作為官員,這種指責已經是極為嚴重的了,所以也怪不得他生這么大的氣。
他生氣,楚弦也在生氣。
這一路楚弦見過太多,而且是親眼見過,他斬殺過的神明也有很多,解救過一些百姓,但楚弦很清楚,這種事情治標不治本。
他還知道,那些神靈之所以強大,就是靠著這種‘信仰之力’。
類似于香火金身訣這種功法,這種功法楚弦以前研究過,本是上乘功法,但如果被那些神明利用,就會成為控制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