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顯純終是將他娘的那根金簪子給典當了,秤了一兩六錢,換了六兩五錢銀子。
典當時,出了點意外。
許顯純母親的這根金簪子乃是當年嘉善公主從宮中帶出來的,上面有宮中銀作局的印記。
典當行的人見了宮中印記,自是懷疑,于是不動聲色的拖住許顯純,派人到縣衙報了官。
好在許顯純身上帶有武舉考試成績的憑證和戶帖,加上相貌堂堂,不似匪類,縣衙的捕快們沒有胡亂將人鎖拿。
只不過捕快臨走時的那句“皇親國戚不過如此”的話,讓許顯純有些惱怒。
惱怒之后,人也冷靜下來,捕快們說的是事實,堂堂公主之孫竟淪落到典當公主之物,世上還有什么事比這還羞人的。
若非為了志向抱負,許顯純說什么也不會做這等辱沒祖上之事。
現下金價是一兩可換八兩銀,一兩銀能換小平錢40枚,因此典當行的人出價低了,原因是許顯純選擇的是活當。
當鋪的規矩,死當,日后不得再贖,出價自然高一些。活當,日后可贖,出價自然低一些。
只是,這家典當行還是有點黑了,大概是看許顯純年輕在外,又是落魄之人,想來家里多半沒落了,故而欺了他一下。
許顯純倒不介意這事,馬上就要進京了,有這幾兩銀子開銷就夠了。當鋪若是作價高了,他日也是給他增加贖回的負擔。
畢竟,家里面對他考武舉并不支持,就算這次許顯純能考中武進士,只怕他爹也還是不高興。
沒有家里的經濟來源,許顯純短期內單憑自己想要贖回奶奶的遺物,也是有心無力的。因此當鋪兌給他的錢少了,對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將當票小心翼翼疊好放進懷中收好,又拿了二兩銀子讓當鋪的人給換成銀豆和小平錢后,許顯純找到了正在吃面的魏良臣,不由分說的就給了他五顆銀豆子。
良臣這邊是連著啃了幾天干餅,實在是受不了,這才奢侈了一把,買了碗陽春面。
一碗面連湯帶水全下了肚后,良臣很是舒服的打了個飽嗝,正好瞥見在外面躊躇的張差,估摸這家伙多半是手里沒什么錢了。
不過也是活該,路上張差若不被那胖子忽悠,又哪里會把盤纏給輸了,更不至于一天就吃一頓。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良臣沒心情幫一個賭鬼,他自己都是窮鬼呢。
不曾想,剛自嘲自己也是窮鬼,卻突然有錢上門了。
.........
拿著許顯純給的那五顆銀豆子,良臣左右為難。
他壓根沒想著要許顯純還他“借餅”之情,也沒想到許顯純身上藏著根金簪子。打一開始,良臣就是想讓許顯純這個日后的閹黨狠人欠他這份情,將來好交道。
誰知人家突然間就闊了,還大方的直接給了他五顆銀豆子,換成小平錢的話不下三十枚。
一張大餅值幾個錢?幾張加一塊怕是才值三四枚小平錢。
許顯純的恩報的有點大,讓情況反了過來。
或者說,價值嚴重不對等。
魏良臣要是收下了,易讓人覺得他貪財。雖然,他本質上是喜歡黃白之物的。
錢這個東西,世上人有幾個不喜歡的。
無論前世今生,良臣都愛錢。
可惜前世他沒錢,今生,還是沒錢。準確的說,現在的良臣,離成為小千歲還有很遙遠的路要走。所以,錢對于現在的良臣,還是很重要的。
但,良臣不想要許顯純的錢——幾顆銀豆子可比不上和五彪之一的交情。
良臣很是苦惱,看許顯純的架勢,是不容他拒絕的。可就這么收下人家的“厚報”,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只是,這事當如何辦?
許顯純“回報”了魏小哥的情份后,也叫了碗陽春面,此刻正悶頭吃著,渾然沒注意到邊上的魏小哥正在糾結著手里的錢。
思來想去,良臣決定還是先收下這筆錢,現在硬是要還給許顯純,怕這位反而不高興。
外面人來人往的,良臣不想上演一幕爭相推錢的場景,尋思還是等路上尋個沒人時,再還給許顯純,然后說上一番交心的話,在對方心目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屆時就算許顯純仍要給他,那便收下。
許顯純不是婆媽之人,良臣自不能給他留下這印象。
面攤上吃面的有不少和良臣同行的旅客,不過有幾人到了靜海后就下車走了,他們買的就是到靜海的票。
和后世一樣,各地車馬行出售的可不是單一終點站的票。沿途上下車的客人很多。
張炳和潘家小郎是有身份的人,一個宮中當差,一個是秀才功名,自是不會和良臣他們一樣,不是沒有選擇的話,他們不會在路邊攤吃飯。
二人去的是一家還算有檔次的酒樓,在樓上靠窗的桌子坐著,點了幾樣小菜,有說有笑的吃著。
客,肯定是潘學忠請,出來時,他爹可是給了他不少銀子,要他好生結交張炳這位宮中監丞。
席間,潘學忠無意說到了曾聽人講過的天津稅使馬堂的事,張炳忙打住他這話頭,免得這少年郎不知好歹說些惹禍的話。
靜海縣屬天津三衛,張炳不確定這里是不是有馬公公的耳目。在宮里時,他就聽同僚說過,天津的地界上,馬公公可是養著不少閑人充為耳目的,這些耳目和東廠那些番子一樣,無孔不入。
正是因為耳目眾多,一有風吹草動,就能立即做出反應,馬公公的天津稅使才能坐的高枕無憂。
得罪馬公公的下場,張炳不敢想。
司禮監那位祖宗不怕,遼東那位高公公不怕,錦衣衛的那位都督不怕,他這寶鈔司的監丞卻是怕的很。
或許,這酒樓的伙計就有可能是馬公公的耳目。
張炳下意識的看了眼正給桌上上菜的酒樓伙計,沒來由的有些羨慕天津這位馬公公。
這心態,正如他衣錦還鄉時,梨樹村那幫羨慕他的村民一般。
世人皆羨高位者,誰知高位不勝寒,人外有人啊。
卻不知,自己幾時也能如馬公公這般風光?
張炳暗自嘆息一聲。
面攤外,車馬行的人招呼上車了。
良臣所在那輛大車下去了三個客人,又來了兩個人,是一對小夫妻,回京城娘家的。愛抽旱煙的老頭下車走了,進京尋夫的陳氏母女仍在。
大車一路向北,出了靜海縣,離通州就不遠了。
這幾天,路上很是安定,前幾日出現的東廠番子和錦衣緹騎再未出現過,有關那胖子的事,也是無人再提起。
通州是繁華所在,也是京師門戶,南來北往的客商云集此處。
離京師越近,良臣也是越發的期待,白天在車上想著二叔長啥樣,晚上做夢也能夢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