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臣很為難,也很尷尬,都說要賞了,卻拿不出東西來,這實在是有損欽差副使、兩殿舍人的威儀。
要說錢財嘛,良臣其實還是有的,魏家嶺關守備陳大道送了他三百兩銀子外加兩顆東珠,奈何他為人老實,把這賬往上報了。這會若是拿出來賞人,事后怕萬歷他老人家不高興。畢竟,這位爺對錢財看的比較重,沒入他耳目倒罷了,這都上眼了,要是再弄沒了,恐怕不會干休。
蒼蠅再小也是肉,萬歷為了五百兩能給高淮的福陽店題個字,良臣不敢保證他是不是真的屬于見錢眼開那種人。
貴妃那邊都發話了,看你魏舍人能收多少禮。這話,看著是玩笑,實則飽含深義,是安慰,也是鼓勵,更是寄予厚望啊。
良臣得三思而行。
替萬歷斬城隍,那不用花本錢,自己撈名聲,萬歷也沾大光,皆大歡喜。可這實打實的拿錢出去,要是萬歷覺得虧本,那就不劃算了。
再說,這幫子降倭同樣也入了魏良臣的法眼,他在想著怎么從萬歷那弄個編制安置這幫降倭,所以,輕易他是不會替別人做嫁妝的。
收買人心這種事,當然得掛自己名,親歷親為了。
然而,這都等著呢,不賞也得賞。
舍人金口一開,哪能收回呢。
魏良臣著急了,急中生智,拿眼去看李維,李維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兩步,連連搖頭:“大人,真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良臣微哼一聲,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李維身上的飛魚服。
“這可使不得!”李維想到什么,瞬間急了,飛魚服可是他錦衣衛的標配,這衣服賞了降倭,他穿什么。
唇亡齒寒,田剛也下意識的往邊上站了站,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先借我用用,回頭給你弄件新的。”良臣努力在臉上擠出笑容。
“不成,不成。”李維打死也不干,弄丟了官服,回去他要吃掛落的。
“這里這么多建州首級,你就不想分上幾顆?衣服的事好辦,這功勞可不好辦。”魏良臣開始誘惑李維,明軍以首級計功,今兒這事往上一報,那就是邊功。
“這…”李維有些心動,但還是猶豫著。
“大人,要不用我這件吧?”
說話的是田剛,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解扣。這讓李維氣的牙癢,連忙道:“就用我的,就用我的。”說著以最快的動作解開扣子,將飛魚服脫下送到魏良臣手中。
田剛慢了一步,很是不岔。他這小旗都當多少年了,錦衣衛不比邊軍,升賞有的是機會,完全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上面沒有人關照,你一小旗能做到死。這好不容易碰上個軍功的機會,李維這廝還給搶了,不由憤憤不平:你小子早干嘛去了,偏我要脫,你就來搶。
魏良臣沒空理會田剛的不平,拿著李維的飛魚服縱馬奔到一眾正在歡呼的降倭面前,然后一指那個甩費揚古首級的降倭,將飛魚服凌空拋給對方,喝了聲:“寶馬配勇士,好衣配英雄,此乃我大明天子親軍飛魚服,本使賞你了,望你等從今往后好生為我大明效力,做一個良心大大好的武士,你們的明白!”
“明白,我們大大的明白!”
降倭們聽得懂漢話,一個個羨慕的看著山下兵次郎手中那件飛魚服。這衣服,他們中不少人曾經在朝鮮見到過,知道這衣服的確是明朝皇帝親軍才配穿的。現在,小大人將這件衣服賞給兵次郎,無疑是對他們表現的最好認可。
“大人的賞賜,我的…努力!”兵次郎捧著衣服,“撲通”跪在地上,熱淚含眶,朝馬上的魏良臣重一磕頭。
“愿為大明皇帝效死,愿為大人效死!”眾降倭亦是跪地磕頭,屁股翹的比腦袋高。
“很好,去吧。”
魏良臣沒敢看那降倭手中的費揚古首級,在馬上滿意的點了點頭,大手一揮,眾降倭頓時意氣風發的隨大隊繼續追趕北逃的蠻子。
身穿飛魚服的山下兵次郎沖在最前面,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沿途的降倭們見狀,都是驚詫,等到知道是明朝的大人賞下來的,一個個不由更是充滿精神,望著那些在林中逃窩的蠻子,眼睛中血絲都是紅的。
“費揚古呢!”
洪太主跑出里許路后,才發現費揚古沒有跟上來。費揚古的親兵戈什哈流著淚將事情告訴了洪太主。
洪太主聽后,呆了一呆,神情痛苦,鼻子亦酸的難受。未有多久,他拿衣袖抹去淚水,繼續帶著剩下的旗兵們逃竄。
他不能讓費揚古白死,只有活著回到建州,才對得起死去的費揚古,才有可能在將來替費揚古報仇。
明軍和倭奴們緊隨在后,建州兵們恨不得多長兩條腿,他們的動作已經夠快,可那些明軍和倭奴卻死死咬著他們,怎么也甩不掉。
又有幾個落后的旗兵被明軍殺死,跟在洪太主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好在,密林同樣也影響了追兵。小半個時辰后,后面的明軍和降倭已經不見了蹤影,但是追擊的聲音卻還能聽得見。
翻過前面的山頭,山腳下有條河流,費揚古之前在進山追擊時,曾留下幾個人和幾十匹馬在那。
有了馬,洪太主就能甩脫明軍。
一路逃奔讓洪太主和旗兵們都是累得大口喘氣,包括洪太主都想停下歇歇腳,可他們知道停不得。一旦被明軍再追上,他們就再也不可能甩脫。
一個旗兵累的虛脫,癱倒在地,洪太主想要讓人將他扶起帶上,可話到嘴邊卻什么也沒說,只繼續咬牙往前。
一個又一個的旗兵經過那倒地旗兵身邊時,誰都沒有停下。那旗兵看著不斷過去的同伴,也是緊咬雙唇,什么也不說。他知道自己的命運,但他真的走不動了。
樹林開始變得寬闊,旗兵們精神一振,他們已經看到了遠處的河流,甚至聽到了馬叫聲。
“快,快!”
洪太主不斷的催喝著,突然,奔在最前面的幾個旗兵卻慘叫一聲倒地,旋即有身穿紅衣的伏兵殺出。
明人堵住了去路!
洪太主大驚失色,眾旗兵也是面色大變,他們不知道明人是怎么繞到后面來的。不少旗兵已經絕望,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他們根本不可能再逃出去。
洪太主心里很慌,也很怕,但他沒有絕望,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除非所有路都已經走絕。
“殺過去!”
洪太主怒吼一聲,“明人圍住了我們,我們已退無可退!你們都隨我沖,沖出一個是一個!若我不幸戰死,你們告訴我的阿瑪,一定要替我報仇!”
“殺!”
數十旗兵聽了洪太主的叫喊,遲疑了一下后,用盡最后的力氣向伏兵沖去,正如八阿哥所說,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以逸待勞的伏兵迅速和沖過來的建州兵砍殺在一起,十數個建州兵甚至還沒來得及揮動武器就被伏兵剌死在地。
后方的追兵喊殺聲再次響起,洪太主奮力揮刀迫退一個明人伏兵后,突然發現對方很是眼熟,不由驚叫起來:“塔賴,怎么是你!”
“八阿哥,是我,沒想到吧!”
那個叫塔賴的女真人是鄭鐸手下的刀手,而在參加飛虎軍之前,他是正黃旗的旗兵。因為分賞不公,他一氣之下叛逃建州,在遼東境內做起了馬匪。
洪太主認識塔賴,是因為幾年前塔賴曾經為他捉過一只幼鹿。
“塔賴,你是女真人,為什么替明人效力!”洪太主驚怒交加,他無法接受身為女真人的塔賴會殺他這個主子。
“八阿哥,我已經是明人!”塔賴沒有任何猶豫的再次揮刀向他昔日的主子砍去。
女真人,不一定都是你愛新覺羅家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