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英雄,萬眾矚目,滋味十分好受,是個人都享受。
魏小千歲也不例外,他心里一直有個夢,想去嵩山少林學武功…飛檐走壁爬墻頭…
古往今來,英雄都是寂寞的,每一次出場都會震驚世人。所以,安靜是可以預見的。因為場面越是安靜,越是能襯托英雄那偉岸的英姿。
我就是英雄,高大與偉岸是我與生俱來的特質。
良臣篤定,眼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他拉風。
當然,這個是他自己的感覺,別人如何看…重要么?不重要。
奴爾哈赤,快出來吧,別躲了!
誰敢橫刀立馬,唯我魏良臣!
良臣已經表現出了平生最佳的一面,現在,就看對手配不配合了。
所謂紅花需要綠葉配。
此刻,花已夠俏,就看葉子夠不夠綠。
安靜,十分安靜。
一個少年,靜靜的騎在馬背上,靜靜的看著,靜靜的等著。
只是,他快要堅持不住了。
豪情這種東西無有實形,在普通人身上,體現最多的就是血性二字。而血性這玩意,大多數代指昏了頭。因而,是有時效的。
太過安靜了,安靜到魏小千歲突然意識到四周那些辮子兵不再是背景墻,而是實實在在的人,這些人手中都握著可以要他命的家伙什。
我剛才是不是太過裝逼了?
答案,顯然是。
明白這一點后,小千歲有點騎虎難下,他向四周看去,白藍紅黃四種顏色的旗幟密密麻麻,卻不知奴爾哈赤究竟在哪面旗幟之下。
奴爾哈赤此時在想什么,他為什么遲遲不出來?他出來后又會說什么,做什么?又是不是會一句屁話也不說,直接叫人射殺自己這個殺子仇人?
短短的功夫,良臣就想了很多。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想的越多,剛才的底氣就越是不足,同時也越加懷疑自己的舉動是否有效。
躊躇十數秒后,良臣重新審視了被他弄出來的這安靜一幕。
箭已出弦,哪還有勞什子回頭的說法。
做了就做了!
你奴爾哈赤難道還真有膽宰了我不成!
良臣挺了挺胸膛,熊皮大襖將他罩的嚴嚴實實,無形之中又讓他的身材看著高大了幾分。
良臣還有耐心,因為他相信,沒有耐心的那位肯定不是自己。
老謀深算也好,心狠手辣也好,氣的沒反應過來也好,奴爾哈赤總要出來摞個真章。他必須要發出自己的聲音,否則,這大帽子他戴定了。
所以,他忍不了多久的。
不知道是眼花還是錯覺,良臣突然看到左前方有一道光芒晃了下自己的眼睛。
那可不是什么耀眼光環,而是一個辮子兵手中的長刀在陽光的映射下反光而矣。
不過這道反光吸引了良臣的目光,因為他發現那里的上百個辮子兵和周圍的辮子兵有很大不同。
具體的說,周圍的辮子兵頂多是綿甲,那上百個辮子兵卻是鐵甲,且每個人都戴著尖盔,并且他們外面的甲衣上好像涂抹了白色顏料,看著一個個都如白甲兵似的。
巴牙喇?
良臣想到了傳說中的后金精銳巴牙喇(擺牙喇),據說這些巴牙喇是從每個牛錄抽出十個弓馬最好的士兵組成,是后金兵精銳中的精銳,人數大致在千人左右,其中三成是白牙喇,七成是紅牙喇。
白牙喇是奴爾哈赤的貼身衛隊,紅甲喇則是各個貝勒的衛隊,戰時既能充為敢死前鋒,又能作為督戰隊使用。
明朝在與后金的歷次戰斗中,往往幾個巴牙喇就能擊潰上面甚至成千的明軍,由此可見這些巴牙喇的身手和勇氣。
那么,如果這些白甲兵就是傳說中的白牙喇,奴爾哈赤一定就在他們當中。
良臣肯定了自己這個猜測,雖然那些白甲兵整體隊形看著十分整齊,一眼掃過似乎沒有任何一個白甲兵動一下,但只要停留的時間夠長,還是能夠看到人群當中有人在低頭竊竊私語什么。
而兩側的辮子兵領兵軍官的視線也印證了魏良臣的猜測,奴爾哈赤的確就在這些白甲兵當中。
意識到這一點后,魏良臣又驚訝的發現此刻他已不是什么萬眾矚目的所在,所有人的視線已然越過他,落在了那群白甲兵當中。
忽的,一個白甲騎兵縱馬上前,然后拿出號角向著半空吹響。
“嗚嗚”號角聲中,四面八方的辮子兵不約而同從馬上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向著號角聲所在行注目禮。
唯獨沒有下馬的是明軍,他們在人潮之中顯的那么的孤獨,那么的渺小。
黑圖阿拉城頭也響起號角,似遠方還有無數兵馬在呼應這一時刻。
號角聲中,不知誰最先帶頭喊了一聲,旋即如雷般的聲音直沖黑圖阿拉的上空。
“奴爾哈赤,奴爾哈赤!…”
辮子兵們高叫著他們大汗的名字,每個人的神情是那么崇拜又是那么興奮。
明軍的戰馬被這如雷般的聲音驚嚇,不少戰馬發出嘶鳴的響聲,馬上的明軍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將受驚的馬匹操控住。
呼喊聲中,白甲兵從陣中奔出,分為兩翼,一匹白色的戰馬駝著一個滿身盔甲的人緩緩從隊伍中馳出。
白馬出現的那刻,呼喊聲越發的震天。
馬上的騎士往前馳出大概三丈有余,定在了那里,爾后將手揚了起來,歡呼聲瞬間消失。
城外再次鴉雀無聲。
良臣訕訕,原以為都是裝逼的,沒想到,他才是裝的,人家是真的。
迎面而來的是誰,用屁股也能想到了。
奴爾哈赤,除了他,沒有人在建州有這么大的影響力。
奴爾哈赤每前進一步,都讓魏良臣感到萬分壓抑,呼吸也變得十分困難。
這是人杰。
拋開種族和立場,無可否認,奴爾哈赤是這個時代的人杰。
兩世為人的良臣都感受到了壓迫,鄭鐸和那十個降倭自也不會例外,他們停在了一丈多遠的地方,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奴爾哈赤就這么馳向了魏良臣,沒有帶護衛,也沒有帶臣屬將領,孤身一人。
他沒有展示任何馬術,只簡單的拽了下韁繩,座騎便應聲而停。
兩個人的距離大概在十五步左右。
這個字是良臣能夠想到如何形容奴爾哈赤相貌的唯一一個字。
整個臉黑的完全不似女真人,比之尚伯芝還要黑上幾分。除了黑這個特征,奴爾哈赤的另一鮮明特征就是下巴過于尖長,配上兩撇長胡子,看著很像鼠人。
如果單純比較長相的話,良臣覺得洪太主可能更像漢人,或者說洪太主更像是中國之人,他爹奴爾哈赤則完全是另一個種族的了。也許,這是受益于混血的緣故。畢竟,洪太主的母親孟古哲哲是地道的女真人,而葉赫部落則是漢蒙女真三族混血,這使得葉赫部的女人極美。
奴爾哈赤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或許有,但因為臉太黑,良臣實在是捕捉不到。
他也沒有開口說話,就立在馬上,一動不動的看著魏良臣。
都說人的眼睛會說話,良臣現在覺得這是騙人的,他沒有從奴爾哈赤眼睛中捕捉到,任何可以讓自己作出判斷的眼神變化。
這個人,從里到外透著冷。
良臣不再強迫自己去察言觀色,因為沒有必要,他要做的就是先發制人,不給對方喘息時間。
于是,他無畏的縱馬上前兩步,大聲喝問:“來者可是建州都督、龍虎將軍奴爾哈赤?”
“正是!”
奴爾哈赤的頭微微向上抬了抬,語氣很是陰森,眼神中也終是透出了殺機。
良臣心頭跳了下,不給奴爾哈赤說第二句的機會,又喝問道:“本官問你,你是想造反么?”
奴爾哈赤沉默了,良臣卻聽出他的呼吸很是沉重,并且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拳頭上的皮膚即便黑的嚇人,但依舊能看到突起的青筋。
良臣的頭皮迅速發麻,說破天,他可是殺害人家兒子的兇手,可卻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過份了。萬一這老奴受不了剌激,真的豁出去了,自己豈不就是裝逼不成反被操么。
要不語氣緩和點,讓老奴心里放松些?
良臣琢磨著應該用哪種語氣,既能把自己身份無形抬高,使奴爾哈赤就算有吃他之心也不敢動手,又能讓奴爾哈赤感到他魏小千歲的平易近人,心中的憤怒和仇恨能夠在團結大旗下一點點的稀釋。
正琢磨著,卻見對面的奴爾哈赤突然眼珠暴起,然后猛的一勒馬肚,座騎立時沖向了自己。
動手了!
良臣大駭,奴爾哈赤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夠說干就干呢!
慌忙間,就欲使出平生所學,單騎走建州,跑他個十萬八千里。奈何卻未料姜還是老的辣,那奴爾哈赤的馬上功夫竟是強他無數頭。在他還未掉轉馬頭時,手中的韁繩已是不翼而飛。定睛一看,竟在奴爾哈赤手中了!
“龍虎將軍,有話…”
良臣駭的魂都飛了,仗著馬術好萬軍叢中跑他娘的是最后的底牌和本錢,可現在馬都叫人家搶了,他拿毛跑啊。
我命休矣!
良臣悲憤莫名,奴爾哈赤不按常理出牌啊!
然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再次驚到,驚的下巴都快掉了。
“能為天使執馬,乃我奴爾哈赤此生最大之榮幸!”奴爾哈赤拉著魏良臣的馬韁,黑乎乎的臉上滿是笑容,看著魏良臣的眼神更是和藹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