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奴爾哈赤起兵時,禇英只有四歲,每每奴爾哈赤遇險之時,都會將他和弟弟代善還有女兒東果格格藏在板柜底下。這種在生死邊緣彷徨,沒一日安定,今天不知明天是否還能活的日子,是個人都會將自己的心性磨練得無比強大。
禇英十九歲便獨自領軍,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使其性格不僅果敢,更是燥烈,往往一言不合就放聲叫罵,氣到極處甚至揮拳拔刀。
今日,禇英心中本就有氣,因為阿瑪將自己手上的《三國演義》給了二弟代善,卻沒有給他。
何和理等人據此在城中散播謠言,說汗王重古英貝勒之謀略,寄以厚望。言外之意自是說身為廣略貝勒的禇英有勇無謀,難當建州大業。
這讓禇英如何能忍得了,他承認自己確是不像二弟一樣好讀書,但卻不是不讀書。哪怕他識不得幾個漢字,可依舊讀過漢人的書。自己讀不懂的,他會讓人讀給他聽。遇到聽不明白的,還請那些漢人的書生為他講解。哪里是像何和理他們說的那般,大字不識一個,只知武勇而不知謀略。
身為廣略貝勒,諸阿哥之首,阿瑪指定的繼承人,禇英又何必親自來書店買書呢。還不是為了讓那些質疑他的人看一看,他廣略貝勒到底是讀不讀書。
何和理他們為何在背后編排自己,禇英一肚子數,還不是因為他和這些老家伙們不對付么。
論戰功,老家伙是有,他們早年便追隨阿瑪,威望高,權勢重,歷戰陣,建殊勛,攻克圖倫城時褚英尚在襁褓之中。可細一論,建州立年征戰所立功勞,除了分部自立的三叔舒爾哈齊,建州又有哪個比得上他禇英的。老家伙加一塊也不夠看的!
自幼刀光劍影、險象環生的境遇難,使得禇英信奉強者為尊,他認為自己在建州僅次于阿瑪,所以老臣們也罷,諸弟也罷,都當尊重他,敬重他,而不是對自己陰奉陽違。
難道不正是因為阿瑪是強者,建州才有的今日!
禇英堅定認為將來建州只有在自己的帶領下才能更強。所以,內部的一切雜音都應當消除,所有人都應當聽從他禇英的號令。這想法根深蒂固,結果導致這些年五大臣對禇英極度不滿,認為他專權。也讓二弟代善對他生出疏遠之心,總認為強勢的大哥將來真的繼承了父汗的大業后,肯定容不下他這個弟弟。
強勢的性格注定禇英不可能主動彌補兄弟間的關系,不僅是代善,他和老三阿拜、老四湯古代、老五莽古爾泰的關系都不好。這些個弟弟們看到他就跟老鼠見到貓一般畏懼。只老六塔拜、老七阿巴泰和禇英關系要好。
禇弟尚小時還罷了,可隨著他們長大成人,一個個有了爵位,有了地位,自然而然的就因為利益和親近關系分成了兩個陣營。
一個自然是以禇英為首,一個自然是以代善為首。
這兩個陣營從出現之初直到現在,僅僅只是存在親近疏遠的關系,就像小孩子過家家般,我跟你好,跟他不好一樣,倒不曾影響到建州基業。
但是人老成精的五大臣們卻早早就從中看到了可趁之機,為了防止禇英繼位對他們打壓,于是五大臣不斷在奴爾哈赤面前進禇英的讒言,說代善的好話,并且在各種場合都反復宣染,建州并非明朝,女真也不是漢人,所以漢人立嫡立長的習俗不當為建州所襲。未來建州之主應當是得到建州上下一致尊崇的人選。
當下,額亦都和何和理他們便力求同掌旗的代善、莽古爾泰、阿敏聯合,想扳倒禇英,最起碼也要使汗王奴爾哈赤收回讓禇英代理國政的權力。
如果奴爾哈赤采納五大臣的意見,禇英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建州繼承人的。他對此也有清楚的認識,但他并不想和老臣們鬧翻,這些人雖然對他敵視,可畢竟是建州的柱石和元勛,一昧和他們強橫,對著來,父汗那里肯定不允許。
禇英只想在父汗在世時,通過自己的努力確立自己的繼承者地位,然后逐漸削奪老臣的財富和權力。
阿瑪對代善說,讀懂了《三國演義》就能知道很多大道理,禇英也想從這本書中讀懂阿瑪的心思,只有明白阿瑪的心思,他才能抵達住老臣和諸弟的攻擊。
所以他沒有讓奴才們來給他買這本書,而是親自來。
他要通過這一舉動告訴建州所有人,也告訴阿瑪,他廣略貝勒同樣也讀書,也富有謀略。
他不是一個只知打打殺殺的莽漢。
不過這《三國演義》中確是有好多字是禇英看不懂的,別看他看的入迷,但其實也就看懂了寥寥幾句,入迷的是那些漢人配的插圖。那些畫,廣略貝勒是看得懂的。
正想著回去找個漢人來給他讀書,省得父汗若是什么時候提到這本書,或者講到什么這本書中提到的大道理,自己也能說上幾句,不致于站在一邊唔唔難言,卻不想竟然被那個明朝的小副使給攔下。
這漢人崽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洪太主的哥哥,臉皮十分厚,當街就敢攙自己的胳膊,好像自己這個大貝勒和他是極其要好的朋友般,這讓禇英真是窩火的很。
四周,無數眼睛盯著這里看。
自從明朝使團走進黑圖阿拉,城中便滿是仇恨的目光。
若非汗王下了嚴令,那個滿城亂晃,招搖惹人厭惡的漢人崽子早就被射得跟個刺猬一樣了,哪里還會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他大貝勒面前。
那崽子的目光越是誠懇,禇英就越是受不了。
他從來沒有想到世上竟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這崽子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禇英怔怔的看著一臉誠懇同時,滿懷期待等著他大貝勒一同品書的小崽子。
換作是禇英,他再怎么目空一切,也斷然做不出這種事。真不知這崽子是真沒有臉皮,還是沒心沒肺,又或是以為憑借明朝的影響就真能在建州為所欲為了。
禇英的臉皮不由自主的抽了一抽,其實,眼面前的這個漢人崽子間接幫了他的大忙。
雖說老八是死在這家伙手上的,但老八還在襁褓中時,禇英就隨父親奴爾哈赤征戰了。他們年紀相差十幾歲,談不上有什么感情,平時也幾乎沒有什么接觸。所以真要說禇英對老八洪太主的死感到悲憤莫名,死活也要替老八報仇,那也是無從說起的。
但不管怎么說,洪太主都是他的弟弟,禇英于情于理都不可能饒過魏良臣這個漢人崽子。但矛盾的卻是,這個漢人崽子殺了他弟弟的同時,又幫他除掉了五大臣之中最激進的安費揚古,對于他禇英而言,不折不扣又是一個大功臣。
要知道那安費揚古可是老臣中對禇英最不滿的家伙,兩人曾經三次在大衙門發生過激烈爭吵。并且安費揚古又執掌黃旗精銳,統領父汗親衛護兵白牙喇,此人不死,即便禇英能夠順利繼位,也終是眼中釘、掌中剌。
在聽到安費揚古被殺消息時,禇英可是高興的手舞足蹈的。當然,外人并不知道這件事。
痛恨殺害自己的弟弟,又感激對方幫自己除掉大患,廣略貝勒的心態自然是極其矛盾。
他肯定不肯跟這個崽子去一起品什么書的,不為別的,真要去了,老家伙肯定又會借題發揮,在父汗那里攻擊自己不顧兄弟情誼云云。
“我自看書,不勞魏舍人相陪。”
禇英冷哼一聲,用力甩了一下,試圖甩脫纏著自己的魏良臣。卻不曾想,這一甩竟是沒甩脫對方,反而讓對方貼的更近。
“大貝勒與我品讀這書,可有莫大好處。”魏良臣這話發自肺腑,他真是為禇英好啊。
“魏舍人請放手!”
禇英已是極不耐煩,再次運力,這次力氣極大,魏良臣盡管做好準備,還是被重重甩到一邊,哴嗆一下,險些摔倒。
“大人!”
鄭鐸等人見狀,趕忙上前欲攙扶魏良臣。禇英一眾隨從見了,卻以為對主子不利,迅捷涌上前來。兩方虎視眈眈。
“干什么?干什么!”良臣真是有唾面自干的勇氣,一臉不快的朝鄭鐸還有小田等人揮手,“大貝勒面前,焉敢放肆!”
“大人?…”
鄭鐸和小田等人遲疑了一下,訕訕往后退了幾步。
良臣轉過頭來,仍是一幅燦爛的笑容:“早就聽聞大貝勒勇冠建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姿態放的這么低,倒把禇英給弄迷糊了。如果他記的不錯,當日這小崽子可是耀武揚威的在千軍萬馬前質問他父汗的。當時,他還以為此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呢,不想卻是這般角色。
禇英冷著臉朝左右看了一眼,戈什哈們忙低頭往后退去。
“大貝勒,你可知我漢人有句話,叫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良臣絲毫不在意禇英臉上浮現的不屑神情,說話時的神情宛若當初社學里盼他上進讀書的吳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