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幾人細細打量起了眼前的廖氏。
此刻的她,發絲黏答答糊在腦袋上,一身都是污穢:泥點,雞屎,血漬……
其實這不算什么,可她偏就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叫人心生厭惡,全然悍婦加上潑婦的作風。
老夫人的視線瞥到了她的腳,見她的一雙繡花鞋尖和襪子都已磨破,兩顆滿是污泥的腳趾露在了外邊。
顯然,這一眼刺痛了她。
她下意識將腳往回縮了縮。
“我們窮苦人,自然不比你們富家女,但也不是可以被你們……”
“小娘子可好些了?”老夫人和顏悅色打斷了她。
“不好!我都要疼死了!你看看這傷口,血止都止不住。還有我的腿,只怕是連路都走不了了呢!這可怎么好?我還如何活下去啊?”廖氏邊說,邊哼哼著一手摸著傷口,一手撫著腳腕。
“老夫人,您的馬車,您可得負責!我看您慈眉善目,一定是個積善行德的!這佛祖腳下染了血,可是大不敬!我的狀況,您也看在眼里了……若是鬧到官府那兒……我是沒什么的,可您……”
程紫玉與老夫人對視一眼,兩人心領神會。
事出突然,廖氏未有準備。她連住處都沒回便開始了計劃,此刻雖成功了,可卻是身無分文!
而她不管下一步如何走,此刻都需要銀子!
這……顯然是打算敲竹杠了!
“小娘子放心,咱們這就去醫館!”對于廖氏的這種態度,老太太極不喜歡。
“不過小娘子家住何方?怎么稱呼?我這就讓下人去跑一趟,讓他們去醫館接你?”
老夫人有心玩這廖氏一把,“老李啊,把車先停一下,讓張婆子去這小娘子家中一趟說一聲,別叫小娘子家里人擔心了……”
廖氏原本正打量著馬車裝飾,盤算這老夫人的身份究竟是很有錢的,還是一般有錢的。她一會兒是索要多少銀子合適?除了銀子,還該不該要點別的?
她發現車飾雖簡單,可卻精致。雖沒有鑲金貼玉,卻有種內里散發的沉穩大氣。有沒有銀子不知道,但肯定是有些底蘊的!
她的視線盯住了小機子上的一碟點心。那碟子,該不會是古董吧?
不過,那撲鼻的香氣是什么?好像是火腿的氣味吧?
她都多久沒吃肉了?她忍不住開始猜想,那肉是金華火腿還是云腿?是腌制的,還是熏過的?嘗起來一定咸鮮可口吧?好想嘗一口!
她正吞著口水,哪知老夫人突然這么一開口。
她猛一回神,嚇得擺手起身,可馬車卻是突地一停,叫正躬身起立的她頓時跟著幅度往后擺。
而桂兒似是也跟著車的前后這一大晃而沒坐穩,那腳一下便勾上了廖氏。
廖氏再站不住,整個人一斜,就勢往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此刻她這窘態,與那日在礦場上被紅玉一腳踹下馬車竟是如出一轍。
不,還要糟!
高處坐地,盆骨都幾乎摔裂。
廖氏已是疼得齜牙咧嘴,而她身后的兩匹馬受了驚,四腿跟著就原地撲騰了幾下。
廖氏下意識抱頭。
也是廖氏倒霉,頭是護住了,可偏就有那么一只后蹄子直接踩到了她的肋骨上,叫她驚叫出聲。
可笑她一聲痛喊后,又趕緊捂住了嘴,急急回望后方,生怕姑子們已追上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已經聽到了姑子們正趕來的叫停聲。
這一次她是真怕了,頓時掛了滿臉的淚。
她完全顧不上她的后腚和肋骨,幾乎是硬生生撲上前,擋住了欲行下車的婆子,然后努力想要爬上馬車……
她終于擺出了一張謙卑的臉,淚流滿面。
“老夫人,我家相公已經不在了。家里就我自己。我快要疼死了!我肋骨斷了!還請老夫人捎我一段,帶我看診去吧!”
再上車的廖氏頓時沒了剛剛那種囂張。
她也顧不得傷,當務之急便只想這馬車在將她送到安全之地前都不會停下來……
馬車再次行進,而她則為自己編了一個可歌可泣,感人至深的故事。
故事里她描繪了一個比陳世美還要可惡十倍,騙財騙色的負心漢。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表演,叫那不明所以的車夫都幾次紅了眼。
程紫玉低著頭,很努力才憋住了笑,真想讓她的好父親也來聽聽這個故事。
廖氏那么喜歡編故事,自己一定會投桃報李,好好為她編上一個,好讓她刻骨銘心!
“打那以后,我便唯有野菜糙米果腹,再靠著些好心人的接濟過日子。實話不瞞您幾位,我家中能當的都當了,最值錢最寶貴的也就只剩下了這把鐮刀。
而我剛剛之所以那般張牙舞爪,不是我不知禮數,而是害怕幾位拋下我,置我于不顧。我……壓根就看不起病啊!”廖氏表演賣力,抽得上氣不接下氣。
“哦!原來如此!小娘子放心,既是吾等撞傷了你,自會對你負責到底。”
何老夫人出身大家族,活到這個年紀,一生風浪不少,若要演,她也能。廖氏說故事,她便配合!她一雙泛紅閃淚的眸子充滿憐憫,半點都不比廖氏演得差!……
荊溪城很快就到。
趁著廖氏進醫館,門口的程紫玉與老太太便在馬車里商量安排了一番。一刻鐘后,清理了傷口又包扎好的廖氏從醫館出來了。
何老夫人讓下人送廖氏回家,可卻被廖氏攔住了。
“老夫人,我家里一貧如洗,除了一下雨漏水的茅屋,什么都沒有!我不想回去了,您收留我,去您家里做奴好不好?奴婢只想要個容身之地。求求您了!
且大夫說了,我的肋骨斷了,短時間都沒法干活。這段時間,那您讓奴婢吃什么呢?脖上的傷怕感染,每日都要來換藥,我傷了腿,怎么來醫館呢?您就大發慈悲,收留了奴婢吧?”
廖氏當街一跪,又哭又嚎……
醫館門口,人來人往,她這一跪,頓時引了不少人看來。
她一身破比乞丐,滿臉污穢,又無人識她,自是不要臉面。可她那么一嚎,卻是擺明了要老夫人下不來臺。
賤人就是賤人,明顯是要逼著老夫人就范。
老夫人若不答應,只怕她就要當街指責老夫人“殘害”了她不負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