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懷事端當日,程紫玉和李純并未食言,沒有去追究金嬤嬤和魏虹。不是他們仁慈,而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們沒必要出手。
昭妃知道事敗后剛要收拾金嬤嬤,朱常安的人便趕到了,將四皇子被皇上警告并再次被禁足之事告知了一遍。
謹言慎行——這是朱常安的要求。
昭妃知道,自己和兒子又被推上了浪尖兒,再有一點點不妥,便將被卷進漩渦出不來。
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金嬤嬤,于是她連這老奴都不敢收拾。
金嬤嬤混跡后宮多年,演的一手好戲,哭得驚天動地,總算將昭妃安撫了下來。昭妃不敢再信任金嬤嬤,又不甘輕饒金嬤嬤,便命令即日起,將身邊所有的粗活都留給這老奴。
可金氏養尊處優多年,早就十指不沾陽春水,高高在上位同主子,此刻卻連個小宮女都能對她呼來喝去,對她來說尊嚴上強烈的落差相比肉體,更是巨大折磨,讓她苦不堪言……
而昭妃則徹底畏縮了。她連兒子都不敢找,只乖乖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生恐再惹了一丁半點皇帝的不悅。
耳邊每日喜慶的煙火爆竹,歡歌笑語,同樣對她是一巨大的折磨……
王玥的胎,并不是很好。
事發一個時辰后,她肚子又開始疼了起來,似乎再有流產跡象。
御醫和醫女圍著她忙乎了許久,情況才又漸漸穩定。
王家人很緊張,又開始張羅去請當地有名的女醫。
女醫和御醫同樣認為這胎尚未完全脫險。
隨后女醫便被留在了王家,隨時照顧這一胎。
這孩子說起來算是太后大壽那日宣告到來的,既然全天下都知這緣分,太后自然對這孩子要多上幾分愛護。
太后親自去看望了王玥,并親自挑了兩個嬤嬤留下,也算是擺明了態度,給這孩子多加了一層保護。
王玥感恩,直言表示將來一定會好好孝敬太后,以報太后恩情。
南巡船隊離開后,王玥也沒有掉以輕心。她的住處外有嚴密安保,內里有太后之人相守,就連湯藥都是香兒親手煎熬,她是鐵了心要保下這胎。她甚至覺得,或許在荊溪產下這胎后再回京城也不錯……
朱常安最大的倚仗只剩下了白恒。
那日事端后,回去禁足前,他先找到白恒磕了頭。
“徒兒沒法解釋,這次又被算計了。奪嫡嚴酷,徒兒能力不夠,這事沒法摘清。母妃叫人利用,自作聰明,中了圈套尚且不知。生母之過,做兒子的甘愿承擔,但徒兒還丟了師父顏面,徒兒羞愧萬分。徒兒對不住師父,暫時沒法在師父身邊侍奉。徒兒沒用,這就回去禁足。望師父好好保重,等徒兒回來,一定再好好給師父盡孝,報答師父恩情!”
朱常安言語很誠懇,磕頭很用力,背影很蕭索,氣氛很失落……
一番烘托,令原本聽到不少風言風語而面上無光,本打算開口斥責的白恒火氣頓時消了一半。
最近時日朱常安對他的確盡心,縱然有傷在身也每日一早請安,并侍奉身邊。不但虛心誠懇,還謙虛肯苦,就連酒宴歌舞也不貪戀,孜孜不倦在他身邊吸收各項防務之道和刀劍功法……
白恒對朱常安越發滿意,其實他心底里并不愿相信那事端是徒兒主導。
能為父親擋刀的孩子能有多壞?善待回報身份低下的救命恩人的徒兒怎么可能策劃去殺自己孩兒?沒錯,奪嫡那么慘烈,徒兒勢力微弱,昭妃又能力不夠,大略……是真被算計了。
尤其是在發現朱常哲對肖懷下了狠手后,白恒更是選擇相信了徒兒。在他眼里,短短時日內,徒兒分明循規蹈矩,卻被砍斷了左膀右臂,若不是有人在針對徒兒,那又是何故?
很古怪,一時間的百恒頗有幾分被打臉的感覺。自己這棵大樹,看來不但沒能給徒兒遮陽,反而還令得徒兒遭人嫉恨了!
于是在朱常安說出這番話后,有些莫名內疚的白恒竟撥了兩人暗中保朱常安周全。
可撥出去的兩人帶回的第一個消息,竟然是朱常安即便被禁足,每日也不是在看白恒給的那些兵法陣法書籍,就是在演練招式劍法,勤奮刻苦,孜孜不倦。
沒有被打壓后的倦怠,也沒有自怨自艾,反而表現出了極大的上升欲和求知欲……
有一次,為了一個劍法招式,他反復練了兩個多時辰,直到他的奴才擋到了劍前他才停手。打開外衣發現,傷口又有了些要崩開的跡象。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阻擋他想要往前往上的步伐!
上進——這是白恒兩個人對朱常安的評價。
作為師父,徒弟的品質里,再沒有比這兩個字更叫人欣喜和欣慰的了。于是,哪怕朱常安被禁足,白恒偶有時間也會去看他一眼,順手指點一二……
李純的人一直在盯著朱常安,所以他第一時間就收到了白恒撥了人給朱常安的消息。
事實此刻的朱常安已是絕對危機,按著程紫玉兩人的原本打算,白恒這次對朱常安失望,只要他們適當離間,白恒這靠山主動離開,那朱常安便任人魚肉了。
可……
“他哄騙手段倒是不錯。”李純一錯牙。白恒信任朱四,而朱四龜縮不出,如此想要離間兩人就不易了。
“一向如此。”程紫玉一垂眸,若說朱常安最大的能力,也就是這一條了吧?騙完一個又一個,靠著這一手段依舊能慢慢往上爬著,前世若沒有自己那同歸于盡,他最終也達成目的了吧?……
“所以……”
李純推了推她的手,將她飄遠的注意力拉了回來。“所以,他比我差遠了是不是?你看我就只哄,從不騙。多少人等著被我騙,可我卻只哄你一個。娘子不用覺得榮幸,只要知道天下只有我最好就成。”
李純最近越發黏黏糊糊,他手上能推的事務幾乎都推了,每日一得空就來找她。程紫玉知曉行程接近尾聲,他是在盡力多制造些與她的相處時間。
程紫玉手一翻,主動拉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一層繭,摸上去毛躁,但卻厚實寬大,拉上就讓人定了心。
她笑到:
“是,那我一直等著你哄。你既是最好,我既被你哄慣了,那我自然是賴定你了。天塌下來,我都會抓住你!你可別想耍賴!”
她拿雙手緊緊扣住了他的掌,他試著一掙,發現她果然抓得極牢。
李純心下受用滿意,嘿嘿笑著,猛一使勁,程紫玉便被他拉進了懷里,反被他給扣住了。
“我怎么舍得勞累了娘子,我力氣大,還是我摟住娘子方便些。娘子的力道以后還有大用處,留著將來給我生娃吧!”
按著慣例,這種打趣后,她是會跺腳推開他的。
但這次沒有。
她的手主動繞到了他的身后,緊緊環了他的腰,隨后看著他的眼,應了一聲“好”。
這聲“好”就如羽毛撓上了他的心頭,令他心頭一陣酥軟,忍不住將她抱得緊了些。
半晌,他嘆了一聲。
“我想去求皇上。”
“嗯?”
他將唇湊到她耳邊。
“我要去求他將婚事提前。”
程紫玉笑著要推開他,可他卻已經咬到了她耳垂。
“我說真的,早點辦了,你無后顧之憂,我也不用日思夜想,爭取早日開枝散葉生娃娃。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連沒被咬到的耳垂都已燒了起來,他呼吸越發炙熱,心跳也既重又快,叫她急急忙忙就推開了他。
“你都單身二十多年了,不急在這一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吃豆腐嗎……”他的注意力依舊跑偏。“我倒是不怕燙。”
肖懷事端當晚,皇帝找了程翾說話。
正如李純所預料的,皇帝果然是在變著法子為李純長底氣。
李純沒有家人,將來程家這一岳家就是他的家人了。
既然有人在打程家主意,那么皇帝愿意用他的能力來幫一幫最心愛的臣子。
皇帝與程翾直言,愿意在荊溪造一頂御窯。
投入由朝廷來,當然收益上,他也要占一份。
程翾聽懂了。
是他也要收益,而不是朝廷要。
程紫玉也聽懂了。
親眼見識了陶市后,皇帝到底是眼饞這個市場的巨利的!
朱常安那里開新市的計劃泡湯,皇帝打算換一方式來創收。
皇帝的開銷巨大,史上哪個皇帝在外邊沒有大量產業的。能掙銀子的產業,都是好產業。
他把朝廷和宮里要用的陶瓷全都放在御窯造,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將朝廷的銀子變著法子轉回自己和李純的口袋。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好!
此外,御窯名頭打響后,所有的藏家富戶更將趨之若鶩。
這收益,將源源不絕。
安撫了李純,幫襯了程家,還肥了自己腰包,對皇帝來說,是大好事。
對程家來說,自然更好!
好透了!
有朝廷和皇帝這面大旗,短時間內程家是真正的穩如泰山了。
只要朝廷不倒,哪怕換了皇帝,涉及到利益,程家也不是想踢就踢的。
程紫玉聽完只是沖著李純笑。
“你這還真是金龜婿呀!只動動嘴皮子,這百十年后的收益便都已帶來了。”
“我吧,從小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家人好。我既應下要守程家,自然會說到做到!你既想做皇商,我便讓你做個徹底!皇上自會守著他的錢袋子,誰再敢動程家,便是與他過不去了!”
“我代程家謝你。”
“一家人,不用客氣……”
話說,程紫玉與李純月下說話時,那廂魏虹再次出現在了朱常玨院子里。
“大皇子,我盡力了。”
朱常玨倚在圈椅里看她,突然覺得好笑。
他給她的任務是落了王玥的胎,嫁禍給程紫玉。兩條,她一條都沒完成,竟然還敢上門來。
魏虹也沒想到,王玥的胎能救回來。而程紫玉,則安然無恙。她是硬著頭皮來的,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朱常玨的人,她再害怕也得走這趟。
事實,今日后果對朱常玨來說,還算滿意。畢竟他什么都沒付出,便報了朱常安那個仇,且今日之后老四老五將勢同水火,這結果已經很不錯了。
“你是何人?竟敢亂闖我院子!”朱常玨陰陰開口。
魏虹嚇一跳,冷不丁的,竟是直接上來抱住了朱常玨的靴子。
“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人。您休想拋棄我!”
朱常玨幾乎哭笑不得。“我不認識你!”
然后,魏虹拿出了那枚古玉,又露出了后背的刺字。
“蠢貨,古玉是你偷的,字是你刺的,就憑這個,你也想栽贓我?我會那么蠢,將我的玉隨意送給別人做把柄?我要看中女人,直接睡了就成,還要給她刺字留名?而且你這字那么淺,明顯是你自己刺的時候怕疼,所以下手輕了啊!跟我沒關系!”
魏虹先是啞然,隨后嚎啕大哭。
她死死抱著朱常玨的腿不放,朱常玨連甩好幾下,都沒能將人扔出去。
朱常玨開口威脅,可魏虹壓根不聽。
“我什么都不管!你不要我,我就死路一條了。你都是你的人了,你不接收我,反正也是死,我管你是殺我還是威脅我,是我自己死還是你讓我死,是死我一個還是帶了別人一起死,我都不管!不管!”
朱常玨第一次瞧見敢抱著他的腿耍賴的女人,明明死路一條還敢瞎犟的女人,氣惱之后,他不禁被逗樂了。
這蠢貨,蠢的讓他好笑。若不是她這么蠢,他敢保證,絕對已經讓她死了不止十回了。
“那你說說你的價值。”
“我愛慕您。”
朱常玨噗笑而出,“不夠。”
“我聽話。”
“沒用。”
“我……我床上床下都用盡全力。”
“……”朱常玨一口茶差點噴出,尚可,“還有嗎?”
“我爹,我讓我爹盯住程紫玉,盯住程家,我爹是地方官,在地方做了很多年了。我家可以幫上你。皇上要重用程家,我雖不知我家能做什么,但你需要什么,我想我爹一定能幫上忙!”
魏虹一臉希冀看著朱常玨,尚被蒙在鼓里的魏知縣若是聽見自己就這么被賣了,只怕要當場吐血……
朱常玨的眸子卻慢慢深了起來。
皇帝找程翾在說話,此刻他尚不知皇帝要做什么,但正如魏虹所言,魏知縣在這個位置上十幾年,有勢力有人脈,荊溪地界上那點風吹草動,只怕沒有瞞得過他的。
如此,似乎還真就找到用處了。
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