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在行進了半個多月的三日后,京城終于近在眼前。
冤家路窄。
程紫玉和李純都沒想到,在京南郊三十里地處,竟然迎面碰上了朱常安的車隊。
他這是……去西北?
時間上來掐算,應該正是今日了。
方向不對,他去西北不走北城怎會在南邊?
李純讓車隊停下,自己打馬迎了上去。
朱常安能出現在這兒,明顯是等他們一行人。
按理這個時候,朱常安避開他還來不及,怎會來這兒?李純也有些摸不清頭腦。
尤其是,那邊朱常安竟然也讓眾人停下,自己一人單槍匹馬上來了。這一點更出人意料。當真幾日不變,膽量也漸長。安王的派頭和氣場還像模像樣。
兩人兩馬面對面停下。
“安王地位長了,膽子也長了啊!”
“李將軍蓋世英雄,光天化日下,難不成還會當眾為難本王不成?”
“沒事就滾開。別擋路!”
“我在等你們,我要見程紫玉。”朱常安毫不避諱他的意圖。
“見程紫玉?安王弄錯對象了吧?你該見的,不是王側妃嗎?”李純本以為他是奔著王玥而來。
既然朱常安連程紫玉的馬車今日就會到都知曉而提前守在了這處,自然不可能不知王玥也跟來了。
李純說完,朱常安才將視線往遠處瞟去。他瞧見標識了王家記號的那架大馬車的車簾微動,卻又迅速將視線收回,面無波瀾……
“在見王側妃之前,我先要見程紫玉。”他重申了一遍。
李純瞇了瞇眼:“你覺得她會見你?”若不是在場人不少,他一巴掌已經抽過去了。他的人,輪得到他想見就見?
他暗暗打量,朱常安帶了不少人,除了白恒的人,看來他最近借著封王還招募了不少家伙。這是要一起帶去西北歷練了?不錯,還沒蠢到家。
“會的。”朱常安神色未變,“你告訴她,我改主意了。我愿意告訴她,她最想知道的那幾件事的幕后之人和來龍去脈。”
“她若不想見你呢?那些事,不知也沒什么大不了吧?”
“那她就可能永遠都被蒙在鼓里。前世今生的仇,可不小啊。她哪怕不報,也不能連真相都不要了吧?再說了,說不定還能防患未然。要知道,我走了之后,就沒有人能給她解答。而等我下次出現,可不一定還會愿意告訴她了。這極有可能是她這輩子的唯一探得真相之機。”
“可惜,你的話,未必能信。你萬一是想借我們的手為你自己牟利呢?”
“呵,”朱常安并未否認他想借手,“她不是知道的挺多嗎?你讓她自己對一對,想一想。你不是挺能耐嗎?你去幫她查證一下,就知道我所言真假。李純,你怕什么?你怕我會傷害她?不,這么多人瞧著呢!就像你不愿因對我出手而惹麻煩一樣,我也舍不得因為她而葬送了前程。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動她一根毫毛。”
李純還在思忖,程紫玉已經下了馬車走來。
朱常安也下了馬,示意她借一步說話。
“就在這兒說吧!”
程紫玉站在李純身邊冷冷開口。“那些事你為何告訴我?對你有什么好處?為何先前在船上時我問你你不說現在卻愿意說了?”
朱常安回頭一示意,他的人往后退了幾丈。
三人站到了路邊一角說起了話。
“很簡單,因為我改主意了。我又深思熟慮了一番,覺得我不說,除了氣你,對我自己并沒多少好處。”
朱常安笑了起來。“所以我決定大方一點。畢竟我一個要離開的人,為了防止被你們惦記,不如給你們找點事做!省的你們老是盯著我。是不是?”
朱常安很坦誠,程紫玉信了。
白恒是他的最大籌碼,他絕對不會放棄。他應該是在給他自己爭取成長的時間。所以在接下來的這段時日,他想給她豎立一個敵人,分散她和李純的精力,最好弄個兩敗俱傷……這才是他愿意開口的真正原因。
“私鹽?”她開門見山。
“正如你所猜測,的確是朱常玨。”
“你有證據嗎?”
“證據?都毀了,李純都沒能跟到證據,我哪里弄得來?”朱常安笑意不改,鄙視瞧了李純一眼。
“但我可以另外告訴你一件,那便是,事實第一個打上你們程家主意的人,真正將你們程家往火坑里推的人,就是朱常玨!前世今生都一樣!
否則你遠在千里之外,天下商女那么多,怎么偏就那么巧,我和那人都能算計上你和你家?
告訴你吧,我瞄上你,也是因為朱常玨,那是倪老的功勞。倪老知道我上位艱難,又沒錢沒勢,所以讓我做小伏低,一味隱忍,既不冒頭,也不招募人手。我想出頭,最好的法子就是借勢。
我存了幾年的銀子,都被他拿來幫我找人偷偷盯著朱常玨和他的幕僚了,就是想要試著看能不能借勢撈到小魚小蝦。即便不能,若是抓到朱常玨的把柄也能賣個好價錢或是以此牟利。實在不行,掌握住朱常玨的方方面面,將來他若得勢,我還能攀附上……
運氣真的很好。跟到了他的人南下,朱常玨不得了啊,在江南悶聲發大財,交往的不是鹽商就是官員。他的手伸得倒是長。
我們的人跟了半年,搜羅了大量沒用的東西。但有一點引起了我們注意——高家。朱常玨的親信與高家的主子來往了好幾次。可高家算是個什么東西,只不過憑著上代人努力才搏了張小鹽引子罷了。根基淺薄的暴發戶,對朱常玨有什么用?他怎么會浪費手段扶持一個小鹽商?
只有一種可能,高家是棋子,只是一個紐帶。隨后,我們跟到了程顥。然后我們就注意到了你們程家……”
程紫玉默不作聲,他說的,應該不假。正好可以解釋了她一直的疑惑。
朱常安一笑。
“程家有錢,卻只是當地富戶,看似根基深,卻沒有靠山。而且程家來錢快,還比大多數的買賣干凈。天高皇帝遠,他朱常玨在江南又有勢力,拿程家來洗那些來路不正的銀子,真是最好不過了。
而且你家的傳承人還是你,是個女的,是個黃毛丫頭!滿荊溪的小伙兒都想求娶你從此飛黃騰達吧?這么大個便宜,怎能不引起注意?
而關鍵的是你家男子還不中用,偏還有那沒用的破家規,使得程顥夫婦一肚子的不滿啊。程顥為程家忙碌操持了幾十年,自然不甘心為你做嫁衣。被高家那里一勾搭,一挑唆,他一下就上鉤了……
當時我們就料到,朱常玨的目標是程家。”
朱常安一舔嘴唇,走近了一步,臉上笑意不減。
“我當時是這么個猜想,你是當事人,你來分辨下我猜的可對?
我猜,當時高家先是用私鹽的利潤引了程顥上鉤。然后程顥會賣了你,用他的手段讓你嫁給高晞。如此一來,程家便是程顥的囊中物。你再有用,也不得不被他和高家控制。
程顥自以為到時候可以掌控程家,卻不知他其實也只是棋子。到那時,高家就能拿私鹽的事綁定住程顥。處心積慮的程顥能耐再大,也只能為高家做事。
那么到最后,程家所有,上上下下,將干凈利落地成為朱常玨的棋子。朱常玨在幕后足以操控程家為他做事。而他前面有高家擋著,有程顥擋著,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即便哪日東窗事發,也只需……”
朱常安看向程紫玉,挑起了唇:
“只需像今生面對你給的爆炸一樣,輕松把高家推出去做替死鬼,半點臟水也濺不到他身上。有百益無一害,你想想看,我的猜測,對是不對?”
程紫玉咬住了唇。
高家的事,后來她一直在追查。她知道,朱常安沒騙她。
高家去販私鹽原本就有些詭異,高家半點沒掙扎地被定罪更讓她覺得高家是棋子。
而且,高家的確是費了心里想娶她過門。程顥不止一次在她面前牽紅線。在那次王家花宴上,他們就沒少蹦跶。
還有他們之所以答應她坐高家船西行,其實也是為了撮合和落定她與高晞的事。想到高晞給她布置的船,皆是按她的喜好為她量身打造,若不是得了高家的同意,若不是他早有打算,若不是程顥賣了自己,他閑著沒事花那么多錢來討好自己?再加上高晞的那些蠅營狗茍的作為,顯然他與程顥早就有了協議。
而這些事,朱常安是壓根不知的。若不是他追查到了某些線索,他說不出這些來,也猜不出編不出這些來。
她也一直懷疑高家后邊是朱常玨,她也懷疑還有誰跟京中有關卻連李純都沒追到證據,又還有誰有能力在江南玩個風生水起……
這些也就非朱常玨莫屬了。
她示意朱常安繼續。
“當時發現了程家這么個好目標后,倪老拍著大腿喊好。你是個女的,要搞定還不容易?我們都覺得,朱常玨既然精心挑選,與其讓他全占了便宜,不如我們先動手。我們也不打算壞他的事,從他嘴里分點吃的就好。他要去謀算程家就去謀,我就只謀算你就行!
想法出來后,我們一下就熱血沸騰啊。畢竟,我怎么樣也比高晞強吧?哪怕你不為我這個人所動,也會為了我的皇子身份動心吧?
你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被我們使些小手段,絕對很容易糊弄過去。然后我們的人去了荊溪,開始了解你,接近你。所以程紫玉,你從前世就是個笑話……”
朱常安正得意忘形,差點忘了程紫玉旁邊還站了一人。
李純腳一挑,就有一顆石子打來,正中他膝頭,叫他一陣酸痛。他抬頭,對上李純冷眸,頓感一陣殺意襲來。
“跳過,跳過……”
他急著擺了擺手,示意身后手下無礙,不用上來。
“之后你都知道了。前世是我搶了先,和你好了,拿下了你。而今生是你自己玩崩了高家。前世我從你手里拿到了不少銀子,終于可以挺起了腰板。我之所以沒主動要娶你,一來是你身份不夠,二來是我不敢,我怕壞了朱常玨的事,也怕將來程家被推出去時我會被連累。我是騙了你,我承認。可你也要設身處地為我想想,我沒有選擇。”
李純鼻孔出氣,磨牙瞪眼。
“你還真是渣透了。過河拆橋,見利忘義,牲口不如!”
“我是渣,可跟那些人比起來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程紫玉不被我算計,也會落于他人之手,與其那般,何不讓她為我所用?再說了,她不還是成了我的王妃?那幾年,我對她不好嗎?她雖然為我做了不少事,可我也沒收一個妾,半點沒讓她憋屈吧?
程紫玉,當年為了保住你,為了我不被牽連,你知道我費了多少手段和心力?可到頭來,你卻要殺我……”
程紫玉卻早就不想再聽這些。
所以她的前世,就只是在一個個謊話里抗爭罷了。朱常安其實說得不錯,她的前路注定了,所以從來就是個笑話。
“所以陳金玉,的確是早就和你相識了。”
“比你以為的早一點。拿下她很容易,讓她聽話更容易。有她在,我對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有了她,可以時不時給你灌輸我的好;有了她,我可以一次次與你偶遇;有了她,更是幫我攛掇你入京,讓我做事事半功倍。很快,連你自己都信了與我是天作之合,死心塌地。
哈,金玉?她多蠢啊,比你蠢多了。她幾乎沒費我半點心思,就在知道我身份的那日,她就迫不及待脫光了衣服來勾引我。
我問她要什么?她說,想跟我。不要名分,只要跟了我。呵,笑話,她眼里的謀算太明顯了。我壓根不信。可我還是忍了。我是后來才知,原來她也有秘密。后來那秘密就被我拿來用了用……”
往事歷歷在目,再次被扒開,程紫玉心頭依舊陣陣發寒。好在有一只溫暖的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指尖。
她確認,朱常安說的都是真的。
李純一臉憂慮看她。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
“朱常安,我還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