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何家,程家人對李純的評價也都再次上了個臺階。
到了京城他的地盤,這個人的高效細致且周密的能力也開始凸顯出來。
從程家里里外外到郊區工坊,所有人都對他贊不絕口。
就如老爺子,他這一趟北上除了是為大婚,更是為了程家前程來瞧一眼。
他很驚喜。
程家的工坊從規模到配置都超出了他的預期。
李純的高效更是讓他瞠目。
原本程心有顧慮,只打算先試建一座中等大小的窯。可此刻在他面前的,既有仿造荊溪程家,利用山地優勢建的龍窯,也有他在山上莊子那種適合做精細活的小窯。
就眼下工坊就這規模,幾頂窯的燒造力,他日產出勢必不小。
程心潮澎湃。
他幾乎可以預見程家接下來的幾年,絕對有能力在京城大展拳腳,絕對可以迅速在北方的陶市占強有力的一席,絕對可以將程家陶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都是李純張羅的?怎么都不曾向我報備?”
“是將軍說,要給您個驚喜。這些窯,都是將軍的銀子建的。”
程驚嘆。
建窯不但麻煩,還費銀子。可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從工坊到莊子都建成了。工期越短,花費勢必越高。更何況期間還有個新年。李純勢必用了不少銀子。
“花多少銀子,我待會兒便讓紫玉加倍結給你。”
“我不會收的。都是一家人,不談銀子。”
李純也不遮掩,直言告訴了老爺子:這些窯就是當日老爺子給的那個大紅包里的銀票建的。訂婚的那個紅包數目太大,他沒能退回便用在了這處。正好用得其所,用回了程家身上……
程哪里會讓李純吃虧,他見李純執意不肯收,立馬改了主意。
“那便這樣,既然你投入不小,以后程家工坊在京城的所有產出分你一份。我讓賬房核算一番,算是分給你的紅利,至少保證你和紫玉拿一樣數目。”
程紫玉聞言瞪大了眼。
李純則頓時有種天上下起了銀子雨的感覺。老爺子知不知道在說什么?就眼下朝鮮的單子和京城里對程家陶的追捧程度,程家工坊只要愿意,那單子排到明年都不成問題。
這是要送他成為大富翁呢!
李純有負擔,老爺子則不掩飾他的想法。
“京城工坊這么順利建成,全靠你的幫忙,這是你應得的。但我給你紅利不是要你用權勢去拉買賣。這一點你不用有顧慮。一碼歸一碼,你知在皇上身邊不容易,你的身份在那兒擺著,許多事不方便出面。
我只要你照顧好紫玉,讓她安安心心繼續她的手藝,做她的傳承人。銀子,不重要,沒什么比讓我們傳承人健康高興更重要的事了。這就是這幾年內,我對你的期許。其他的任何,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程拍了拍李純肩膀。“至于將來,我對你的期望就大了。你是好孩子,我看好,也看重你!”
程家,將來到底還是要交到李純手上的。也只有交到他手上,才是對程家最好的選擇。這一點,程看得很清楚。
而程紫玉見老爺子興奮,便打鐵趁熱,上前挽住了老爺子。
“您既然這么說,也該知道,這個工坊已經建起來了,那么程家雖不說重心北移,至少要分一部分精力到京城來。咱們接的都是重單,不可掉以輕心。
李純這幾年還有職務,可我對經營上的事務又不太懂,另外拋頭露面不方便,所以我想要您在京城多留一段時間,最好是待這新工坊穩定下來后再回荊溪,您覺得可好?”
程紫玉心里很不安。
對于老爺子前世的重病,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今生她一直很小心地為老爺子看診,可事實是,前世那場病并未來到。這說明,那病不是源自身體,而是人為。
可朱常安那日所言說的清楚,那場病不是他的手筆。
那會是誰?
誰要盯著老爺子?
程顥?朱常玨?
可前世這個時候,他們有必要?
程紫玉腦中亂成了漿糊也沒想明白。
所以她覺得最穩妥的辦法,還是讓程跟在她身邊。
在京城很好。
她可以隔三差五請御醫幫忙瞧。若是身體的病癥,她一定可以在第一時間便發現并想法子治療。
若是另一種可能,她身邊有李純幫忙盯著,也應該沒人有能力對老爺子下手吧?
“三叔現在也穩妥了,他在荊溪看著,沒什么問題的。族里和何家又都幫忙,地方上都以程家為榮,陶市也平穩,您就放心待下吧。”
老爺子被程紫玉帶著往莊子里走。
那里,有為他專門備了一個院落。
走進了一瞧,竟是與荊溪山上莊子的那院子一樣構造。
讓老爺子更目瞪口呆的,是后院庫房推開門后,入目的那堆石料。他一眼就瞧出,這都是他收藏且用慣了拿來煉泥的石料。
“先前因著我的緣故,您停下了手中鉆研了近五年的那方泥。我心下一直掛著呢。”
那是老爺子的夙愿。
前世的這會兒,紫金泥已經問世,程的名號響當當,他成為了當時最杰出的大師。有皇恩加持后,紫金泥賣到了千金之價。他老人家的名字更是家喻戶曉。紫金泥成為陶界最高品質的象征,成了多少人追逐的對象……
今生是程紫玉刻意拖延了那款泥的問世。對此她心里有愧疚。
作為一個匠人,能在自己所在的領域有突破,有創新,有代表作,那便幾乎可以說是無憾了。
老爺子年紀不小了,不能再拖了。
程紫玉不愿他留有遺憾。她知道,只要給他點時間,他便可以突破。當日她去打斷他時,他便只差了一點點,只要再改良一點點,他就能成功了。
而他一旦成功后,紫金泥要想被捧起來,只有和前世一樣,得到圣上等人的青睞……所以,南巡時機已過,老爺子想要如前世一般實現抱負,留在京城是最好的選擇……
是以程紫玉早早有了想法后,便采取了行動。老爺子他們剛一運送嫁妝北上,她那里運送泥料的隊伍也出發了。嫁妝多,速度慢,泥料車隊很順利趕在了前邊……
老爺子應下了。
程家走出荊溪,立足京城是他先前想都不敢想的!
當下如此良機,如此前景,他熱情高漲,胸有火焰升騰,正感覺血液沸騰,整個人都年輕了不少,只想著大干一場。
他不在乎聲名,卻希望程家泥可以更進一步,希望程家成為精品陶的象征。希望世人說陶用陶時,第一個想起的便是程家!……
程紫玉請御醫給程再次把了脈。
沈御醫查得很仔細,最后表示老爺子身體狀況很好,看不出有隱疾或是大病前的征兆……
如此,程紫玉總算再舒一氣……
蔣雨萱母女也入京了。
是程紫玉邀請的。
一來是為自己送嫁,二來,蔣雨萱與程子諾的婚期定在了秋闈之后。
按著程蔣兩家的安排,程子諾若秋闈中舉,大婚后便會安排他們直接入京備考。若是落榜,便打算轉來京城求學。書院再好,總也不如天子腳下。
所以蔣雨萱此行也算是身負重擔,既要先熟悉起京城來,也要開始準備自己大婚,并幫著程子諾尋找師父……
而程紫玉深知女眷間交往的重要,她打算先讓蔣雨萱在京城女眷圈子里混個臉熟。至少她與李純的大婚,那些往日只得耳聞的名人都會出現,這機會難得……
大婚越來越近。
在皇室有意的抬舉下,這場大婚成了世人的焦點。
朱常淇的事早就沒人提起。無人知曉他被皇帝禁在了皇家圍場。他的病漸漸開始發作,和當日的尼姑一般,一日比一日虛弱。沒法根治,只能用各種法子拖著……
一開始,他還掙扎。他不信邪,他不信他會死,他甚至懷疑一切都是陰謀。他試著逃,試著賄賂,試著用各種法子離開,他連狗洞都鉆了……
可他沒能成功。
換來的,是更為嚴酷的看守。
自由更少了。
他要求見皇帝。
被拒。
他憤怒,他氣惱,他抗爭,他還放了一把火。皇帝沒來,連于公公都沒來。甚至連御醫都只送藥不冒頭了。
他擁有的,只有一小片灰色的天和四堵斑駁的墻。
與他一起被囚禁的,還有他先前的幾個跟班。
可這些牲口,一個個都忘了往日是如何的諂媚,此刻一個個都能躺著絕不坐,有的坐絕不站。他一個都使喚不動了……
很快,他連憤怒都沒了。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絕望。
他漸漸清楚,等死這是他剩余日子能做的所有……
人生經歷了落崖式挫折的還有文慶。
慶嬪,聽上去位份不算低。
她是一宮主位,聽上去也算風光。
可她的宮殿分明就很偏,距離養心殿太遠,倒與冷宮所在有些近。
更可惡的,是她的宮宇除了她這個主位,偏殿里一個其他妃嬪都沒有。
被冊封的當晚,她的“大婚之夜”,她枯等一晚,皇帝卻沒來。
這是她沒想到的。
她的王上還沒離開,皇帝就這么不給面子,等將來呢?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她猜對了。
第二日去太后那里請安,太后當著滿堂妃嬪,對著她便是一頓訓斥和教育。
嬪位如何?
就是小小的答應都在笑她。太后這么不給面,何況其他人?來回慈寧宮的路上,她同樣受盡了明的暗的譏諷挖苦和嘲笑。
她盡力了。
她繼續等,繼續忍,可皇帝就是沒有翻過她的牌子。
她學著那些妃嬪去送湯,去邂逅,去勾引,可皇帝從來不看她一眼。
皇帝的態度分明,連敷衍都不愿。
一開始,她還發了幾場脾氣,可她發現,這空蕩蕩的大殿里,她哪怕砸碎了所有又如何?
她吊死在橫梁上又有誰會在意?左右兩殿連個人都沒有,說話,差遣和發泄的樂子都沒給她留,這是要巴巴耗死她?
她在請安時又見過幾次程紫玉,對方每次見她都要教個規矩立個威。她還碰上了幾次文蘭,對方卻猶若不識一般高高在上,連虛情假意也再沒了。
恨意漸漸滋生。生活漸漸絕望。
先前的夢想太大,志向太高,以致于此刻的落差讓她難以接受。她不想再看人眼色,她打算搏一把。
她找人弄來了毒。
那種還不至于即刻斃命的毒。
看好了皇帝的位置,問好了執勤的御醫,算好宮人快跑到皇帝跟前時,她喝下了毒。
文慶很清楚,她涉及了政治顏面,所以她不能隨便死。皇帝不會不管她。
她打算用這道毒逼皇帝來見她。
她早就編好了說辭,營造好了氛圍,設計好了場景。
她要用凄美,無助,悲傷,可憐,孤單去感化皇帝……
卸下了濃艷妝容,素淡的臉只微微暈了一點口脂,拆下繁復發飾只留了一個松松垮垮的髻,層層宮衣被脫下,只著了一件素色無華在燭光下卻又微微帶透的寬袍……
她如換了一人,周身透出了另一種風姿。
她滿意于自己姿容,她有信心只要皇帝來了,便給予另一種新鮮。
腹部絞痛出現,她躺去床上……
先來的是御醫。
解毒不難,用藥便可解。
她安安靜靜躺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外邊人聲出現,步履臨近。
她想象皇帝的表情,心道忍忍再睜眼。
可她只感覺到了一陣風吹來,隨后臉上火辣辣一聲脆響。
“別裝了,醒醒!”一聲嬌脆女聲。
化成灰也認識的聲音,文蘭。
“不醒是吧?綠喬,給我扇醒她!”
“是!”
文慶裝不下去,睜開了眼。可綠喬那個耳光還是先一步打了開。
“你打我?”她一坐而起。“還有你,你個奴才以下犯上,來人!”
“打的就是你!”
文蘭不由分說上前,又是連扇兩個耳光。
“我告訴你,是皇上讓我來教訓你的!皇上很生氣,將你的處置權放到我手上了!他說了,這樣的事不想再發生第二次。文慶,我告訴你,我只說一次,你聽好。
這一次,我只給你幾個耳光算是懲戒。你給我記牢了。你若再生任何幺蛾子,皇上就不打算再忍你。我會帶走你。到時候,我把你送去廟里還是留在府上刷恭桶,倒夜香,就是我說了算。
當然你可以死,但你記住你是聯姻公主,你自盡的意義非同一般。你死了的確是能連累我和父王,但你同時連累的還是你的父母家人。你壞了兩國情誼,你的家人屆時的下場可不在你我掌控了。
所以你認命吧!不用折騰了!沒必要也沒意義。怎么活都是一輩子,你此刻這樣不也挺好?至少衣食無憂,可以過著豬一般混吃等死的日子。”
文蘭冷笑離開。
文慶在后咆哮:
“你又比我高貴多少?我是豬,你是什么?睡完一個又一個的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