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結束后,程紫玉便思量著,萬一哪天走投無路,還不如索性就從這個礦洞逃走,礦洞那一頭的郊外她去看過了,是偏僻的一處山腳。
她親自去踩過了幾次路線,還真就找到了可行之處。
江南地界河網密布,那山后本有深潭,離了兩里外便是一條河,只要略微一引,便能從水路出去了。進了水路,便是四通八達,能逃最好,若逃不開……程紫玉想到了太湖邊那座太后心有所屬的別院。
若從水路直接往太湖方向拐,那么不用一刻鐘,就能到達別院了。
她心思一動,便動了手。
當時正好說那別院是要拿來陪嫁并孝敬太后的,所以趁著整修太湖別院,順便在別院修了個足夠大,足夠程家主子躲避的石質藏身所來。
她又引了水過去,確保從藏身所可以走水陸兩路。
這般,若有大禍,還可從太湖跑,跑不了就安安心心躲在這個別院里。
這別院帶了皇室名頭,對外都知是程紫玉對太后的孝敬,誰若無事也不敢直接殺進去。太后又給親自賜了字,掛在了別院上頭,那作用,無疑就是個護身符。
還有哪里相對比這別院更安全?
于是,程紫玉想法子在那礦道出口用他人名頭買了塊地,建了圍墻給圈了起來。
當時因著南巡后帶來的商機和惠及,只要是稍有能力的荊溪人都想法子去城里賺錢了。
所以被圈起的荒郊野嶺,既不值錢也無人關注。程紫玉在圈地里鑿了水道,連接了不遠處的潭水和河水,算是基本完成了一個逃生道。
荊溪接連出事,程紫玉急急忙忙要調入畫南下,除了去程家掌舵,更是去將這個逃生道給最后貫通起來。這也是她調了不少人手給入畫的另一個原因。
入畫一回荊溪的頭一樁事,便是在山上莊子開了個地道,把后山的礦洞給連接起來……
又找人暗中準備了大量物資,開始分批從水路往太湖別院送。
由于蘆花飛雪是太湖一景,所以別院臨湖邊的蘆花長得特別好。這便幫上了大忙。水道被茂密蘆葦隱藏,他們半夜運送了好幾趟物資,卻連別院里的奴才都沒驚動。可見其中隱蔽。
于是當日,朱常玨那些人的注意力全在爆炸和大火上,半點不知他們全都離開了。
對方只以為程家人為了不拖累而玩了個玉石俱焚,果然沒有繼續在荊溪糾纏,只能暫時退去。
而后朱常玨即便有疑,但時機已失,皇帝派遣保護程家的衛兵已到,朱常玨又已自立為皇,自然暫時也沒精力盯著荊溪,只留下了些眼線……
所以眼下,程何兩家人,還有朱常哲,都乖乖在程家太湖邊的別院里避禍。
“我也不知是否喜歡。”程子鳴呆呆看入畫背影。
“但那日,面對那些黑壓壓的身影,我被推在前邊被她罵的狗血淋頭,確實覺得此生枉活,對不住紫玉和家族。她一聲令下,大火便拔地而起。她在熊熊紅光里毫無畏懼站在了最前面。那一幕,更叫我無地自容。她只是程家一個下人,尚且能為紫玉和程家人做到這一步。可我是長房長孫,卻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后悔了。
從那時開始,我就想站到她的身邊去。我覺得自己也該和她一樣撐著程家。再后來,她輕而易舉就指揮著眾人帶我們逃出來,我雖知大部分是紫玉的主意和謀劃,但那之后我只要閉上眼,要不,是她對我呵斥的淚眼,要不就是她被火光映紅的臉。除了她,我什么都畫不出了。”
朱常哲笑了起來。
這還不是喜歡嗎?
入畫……的確是好姑娘。還救了自己!
朱常哲遇刺后,便死命開始往荊溪方向跑。
無他,三個原因。
第一,他當日答應程紫玉照拂程家一二,所以他在荊溪留了人。外祖父出征前留給他五百精兵死士。加上他自己帶在身邊的兩百多人和可以指揮的官兵,他一直以為身邊用不上那么多人。
相對,他知道程紫玉樹敵不少,荊溪程家怎么看都似塊肥肉。所以他除了告訴程紫玉的那三十人,其實他還多留了百多人在荊溪。他想著必要時候不但能幫程紫玉一把,也等于是幫了李純一把。這個人情,他需要。
這才是他在荊溪借由屬下的名頭買了個宅子的原因。就是圖個方便。誰曾想會被人利用上。那宅子被人做了文章后,他那些人便都還散在荊溪。
所以當他遇刺,幾乎所有可用兵力都用盡后,與其貿然求助靠不住的官府暴露行蹤,他寧可走一趟荊溪,至少那里他有絕對可靠的百多人。
第二,朱常玨對他動手,自然也會對程家動手。此刻的荊溪一定不少朱常玨的人。越是危險之地便越安全。朱常玨那些人應該怎么也想不到,他會直接逃去他們眼皮底下。
第三,他可不信程紫玉沒有應對。入畫都回荊溪了,她一手算盤打得那么好,怎么可能忘了自己那么大的家族無疑是一個軟肋?她怎會忘了留條脫身之路?若荊溪有路,那這一次,他要去沾個光。
于是朱常哲幾乎是拼盡最后之力往荊溪去了。
入畫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那日程家上下百多口人剛退到山上工坊,便見工坊窯前大缸里出來幾個渾身是血的人……
原來朱常哲到荊溪的時候,正是半夜程家鬧開,抓到黑衣人之時。那時整個荊溪的目光都被吸引去了程家大宅,倒給了朱常哲機會摸黑上山。
他們不敢敲門,也怕守門人點燈開門會引人注意,索性在窯前缸里躲了半夜。
“你怎知我會來工坊?”入畫當時便瞪大了眼。
“傻!”朱常玨干涸帶血的唇擠出了這么個字便心防一松暈了過去。
原因也簡單。
知道入畫南下后,當時被頻出的意外弄得四處收拾殘局的朱常哲知道程紫玉帶了話給自己,順路便來了荊溪一趟。他來得突然,當時被告知入畫不在大宅和工坊,卻是在這山上莊子。
這莊子他來了多趟,怎會看不出不一樣?更何況,莊上忙忙碌碌工匠打扮的那幫人分明是將軍府出來的。怎么裝也掩不住他們身形呼吸腳步和口音。
他們顯然是在倒騰什么。
這是老爺子的地盤,往常外人是不讓進的,這些朱常哲都知道。
此刻老爺子不在,入畫又不是吃飽了撐的,能讓她有這膽子,連老爺子的面子都不給,顯然是大事。而讓她一回荊溪就搗鼓的事,怕更有花頭。
當時朱常哲便有了懷疑。
朱常哲身邊帶的高手也打探到,似乎程家在莊上暗暗開鑿什么。
他心想,或許程紫玉的退路就在這兒呢!
所以前一晚聽說程家鬧開后,他便既沒急著聯絡舊部,也沒想著躲去程家,索性打算先來山上碰運氣。因為熟悉,他是從后山上來。倒是平平安安就到了窯前……
也多虧了這一步,他總算不用再逃,而是有了個躲避之地。
且程家還帶了府醫在身邊。連他的傷也得了救治。
說來確實兇險。他被發現時已經高燒不止,傷口由于一直沒有處理,已經惡化非常。幸得程家也在逃命,各種藥物帶身邊,倒是順利將他保了下來。
他休養了七八天,傷勢總算穩定下來了。
可他眼下的狀況卻還不足以支撐他回到兩千里地外的京城。
所以對朱常哲來說,入畫和程家上下,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許是注意到了兩男子的視線,入畫轉身看來。
朱常哲瞥了眼面色微紅的程子鳴,半玩笑半打趣“入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本王想要好好報答你。將來若能脫險,你來本王身邊可好?”
朱常哲沒打算遮掩意圖,所以說話聲音不小。一下子,就吸引了包括何氏在內的好幾道視線。
入畫與朱常哲也算熟稔,只當他玩笑。
“救命恩情,那可不是隨意報的。哲王報酬要是答應少了,我這就給你扔出去。”
“你說得對。救命恩情自當好好報。我納你為妃好不好?”
入畫噗聲,程子鳴一愣,一眼瞪了來。
朱常哲也不管他“我要留你在身邊好好照顧和報答,給你身份地位,給你榮華富貴,給你一屋子的奴才,讓你光宗耀祖,讓你過人上人的好日子。你覺得可好?”
“不好!”
滿地窖所有人,全都沒想到第一個提出反對的是程子鳴。
“怎么不好?”
“入畫是四妹妹的人。四妹妹不答應放人,你就是不能。”
“簡單,屆時我去找李純說。他們一定會答應的。入畫,只有這樣,你才能一直陪著你家小姐啊。你年紀到了,總要嫁人離開他們的。李純又不納妾,難道跟在他們身邊成老姑娘嗎?你跟了我,你就可以和文蘭一樣,沒事就找紫玉說話逛街,如好姐妹一樣平起平坐。”
“不成!”又是程子鳴。
“怎么不成?”
何氏入畫等人早就驚呆了。就連何老夫人也看了來。他們驚的可不是朱常哲求入畫,而是程子鳴的爭鋒反對。
為了入畫?這是要開竅了?
何氏心頭已是喜出望外,還又接到了朱常哲一眨眼的示意,原本到嘴的解圍也給再次吞了回去。入畫會意,也只紅臉靜靜不說一句。
“就是不成!入畫的事,還要程家長輩做主。嫁你,豈不是三千后宮,那入畫要受多少罪。入畫這么好,要嫁,自然是要做妻的。”
“可入畫已經十六了吧?拖不起了。此間事了,再拖拖拉拉,她可不得成老姑娘?程大公子,那你就不是對她好,而是害了她了。”
“那……那我娶她!”
空氣靜了又靜。到底是憋出了那句。
“別說笑了。程大公子,你和入畫都沒說過幾句話吧?入畫需要的是個可以照料和疼愛她一輩子的人。若是隨意找個人,怎會輪到你?”
“我沒說笑。我也沒隨意。我……”
程子鳴急了,轉身看看何氏,又看看入畫,努力組織了語言。
“入畫,你……你不是想和紫玉在一起嗎?你嫁了我,你就是紫玉的嫂子,你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你不能被哲王騙了,你嫁了他,你就成了妃子,幾年出不了一次宮,還怎么和紫玉一起出去玩?還,還有,你不是心疼紫玉嗎?你嫁了我,就是長房長孫媳,那你以后還是可以幫紫玉……”
“程子鳴,說了半天,你都還是要讓入畫為你們付出啊!入畫不也救了你嗎?你就這么報答?讓入畫下半輩子還要幫著程家做事?”
“不,不,不是的。我,我我,入畫,你最近罵我罵得對,我愿意被你管,我愿意學著照顧你。你,你看,你擅長畫畫,我喜歡畫畫,我們是天生一對。還,還有,你,你叫入畫,我是畫瘋子。以后,你就是我的畫,我……我只為你瘋。”
朱常哲也微微訝異,這情話都給憋出來了。倒是……潛力無限。
“娘,我……我要向入畫提親。”
程子鳴走到了滿眼的笑意都快憋成淚的何氏跟前。“好不好?您說呢?等晚些,我去跟四妹妹說?”
“好,好。”
“您要幫我,要不然我怕我……爭不過哲王。”
“好,好。”
“入,入畫,你覺得可好?”
入畫有些頭疼。這不見天日的辰光還不知要多久,她可不愿在這方空間里尷尬到死。
“這樣的話,以后哲王和大少爺可別再說了。我都是按著我們小姐說的辦事,沒什么救命之恩,也不用還什么人情。你們要報答,以后找小姐去。
還有大少爺,我就是個下人,我看重程家,所以更不能給程家丟人。你也說了,你的妻子是長房長孫媳,那個位置上若是個奴才,那叫程家以后怎么抬得起頭?”
“什么奴才!”朱常哲正了正色。
“本王的救命恩人,絕對不會是奴才!你既不愿跟我,那么只要脫困,本王便認你為義妹如何?將來給你個封號,賞你良田房產,金銀珠寶。到那時,哼,你便嫁誰都是下嫁。你覺得如何?”
朱常哲心情愉悅。入畫,是肯定不會離開程家的。所以,她若成了程家主母,才是對程紫玉最大的分憂。李純也會感激。自己也算是報了一個程家的恩了。
程子鳴嘛,傻是傻了點,但入畫隨她主子,強勢慣了,找個弱點的過日子更好……
眼下,所有人又被驚到,都看向了朱常哲。
“都這副表情做什么!本王既然當著這么多人開口,自然金口玉言,說到做到!”
入畫只覺哲王唯恐天下不亂,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這種時候了……”
“不管!要么選我,要么選你家大少爺,正好這種時候閑著也是閑著,你不妨想清楚了。”
朱常哲靠墻笑著,他可是在踏踏實實報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