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桃的弟弟叫陳實,就快中專畢業了,打算留校當老師。
在不送錢也不找關系的情況下,中專生想要留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陳桃就在過年的前兩天,帶著弟弟前往校長家拜訪。塞了5000元巨款,真的是巨款,校長以前從沒收過這么多,當場就和顏悅色的把陳實給表揚了一番,并說像這樣的好學生一定優先考慮。
接著,陳桃又順道去看望姑姑。
她姑姑以前是農民,因為實在長得太漂亮,有幸嫁給城里的瘸子,一朝越過農門吃鐵飯碗,并頂替公公做了棉紡廠職工。
陳桃在棉紡廠的時候,頗受姑姑照顧,所以這次拜年提了很多禮物。
姐弟倆剛來到廠區的筒子樓,就遇到陳桃以前的同事。那些同事見陳桃打扮時髦,出手大方,頓時羨慕不已,連忙打聽是不是在特區賺錢非常容易。
陳桃也不敢說實話,畢竟以前玩的是詐騙,只說現在跟著一個私人老板做事,想去特區必須得辦邊防通行證。
這事不算完,只兩三天功夫,整個廠區都傳遍了,說陳桃在深城當小姐。
連帶著陳桃的姑姑,出門都被人指指點點。姑姑又回娘家詢問情況,鬧得全家都知道,陳桃的堂嫂更是把謠言傳遍了全村。
陳桃在電話里說:“現在我爸媽和弟弟都不敢出門了,上次我匯錢回來,十多萬,村里人都知道,現在都說是我的賣身錢。這些傻子,賣身能賣那么多嗎?他們怎么不去賣賣看!”
“誰造的謠?”宋維揚問。
陳桃道:“孫林,就是把我騙去深城的那個混蛋。他過年也回家了,估計是怕我揭他老底,跳出來反咬我一口。這還不算什么,被孫林騙去當小姐的那些女工,這次居然幫著壞人說話,一個個到處傳我在深城不好好打工,只干了幾天就去當小姐賣錢!”
“她們也怕暴露情況啊,只能往你身上潑臟水。”宋維揚道。
陳桃說:“宋大哥,你腦子好使,這次一定要幫幫我,不然我們全家都得搬出去住。”
陳桃看來是真的急了,居然稱呼宋維揚為“宋大哥”,這是她在特區時的專屬稱呼。
“行,等著我,咱們再來演一場好戲,”宋維揚想了想說,“對了,把老鄭也叫上,公爵被他開回家裝逼了,缺了豪華道具可不行。”
……
一天之后。
宋維揚和鄭學紅在省城火車站集合。
鄭學紅穿著嶄新的西裝,搖下車窗問:“這回怎么演?”
宋維揚笑道:“老套路,我是臺商馬公子,你是我的司機。”
“可以的,這套路我熟,趕快上車吧!”鄭學紅居然非常興奮,估計是騙人騙上癮了。
開了好幾個鐘頭的車,終于來到陳桃家的村子的山下,趁興而來的兩人,望著坑洼積水的山路直接傻眼。
踩足油門也轟不上去,剛下過雨,又是山路。輪子直打滑,在泥坑里越陷越深,倒把車身給濺得滿是泥水。
“你上次送陳桃回家,是怎么上山的?”宋維揚問。
鄭學紅道:“沒上山啊。陳桃不想引起轟動,就讓我把車停在鎮上,然后她回家拿存折取錢。鎮上那個破信用社,取十多萬塊錢足足預約了七天,我也在鎮上睡了一個星期。”
“那怎么辦,咱們走去村里?”宋維揚苦笑道。
鄭學紅出主意道:“退回鎮上找人推!”
宋維揚說:“這主意不錯。”
其實鎮子也在山里,只不過有條縣道通過,路比真正的大山更好走。
春節期間,鎮子顯得有點冷清,集市至少得等到初五過后才會開,能找到的全是鎮上的居家戶。
鄭學紅把車開到鎮中心,扯開嗓子大喊:“我們是臺商,現在要進山,招八個人推車!只要推進山里,一人給10塊錢!”
宋維揚道:“100塊!”
“太多了,別把人給嚇著。”鄭學紅說。
“要的就是那個效果。”宋維揚笑道。
“你說行就行,”鄭學紅再次大喊,“一人100塊,推進山就給!”
鎮上的居家戶同樣是農民,平時也要種地的。在打工還沒流行起來之前,他們的收入也就賣掉農副產品,一年都賺不到幾百塊——賣兩頭大肥豬有幾百,但得喂一年多,其他收入約等于無。
聽到鄭學紅的喊聲,鎮上居民瘋狂往外跑,紛紛上前打聽:
“老板,真給100塊?”
“推到哪個村?”
“能不能先給50塊?我怕你們不認賬。”
“老板,選我,我力氣大!”
“……”
鄭學紅做出狐假虎威的模樣,雙手叉腰道:“我們老板是彎彎來的公子,說給100就給100。你,你,你,還有你……你們都過來,先給20塊錢定金,剩下的80塊到了地方再給。”
一看真有錢拿,那些鎮上居民都瘋狂了。
“老板,你別看牛三長得比我壯,其實他力氣沒我大。”
“陳老二你放屁,老子力氣一直比你大。”
“不服氣就來比試比試!”
“老板,我是石匠,天天砸石頭,我的力氣比他們都大。”
“憑什么不選我?我挑200斤的擔子還可以跑。”
“……”
宋維揚搖下車窗,一副二世祖的樣子:“都別爭了,再挑16個人。三班倒,累了就歇著,幾個小錢有什么好爭的。”
鄭學紅立即說:“你,你,你,還有你們幾個,全都過來領錢。一共24個人,沒選到的不準再鬧了,否則我們就去別的鎮子挑人。”
被選中的24個人立即對其余人怒目而視,他們都是最壯的,這發財生意要是被攪黃了,絕對把鬧事的人給打出屎來。
鄭學紅把24人分成三組,讓他們跟在后邊,然后慢悠悠開著車離開。
汽車的影子都不見了,鎮上居民還留在原地議論紛紛。
“24個人,就是2400塊錢啊,這人真是傻子。”
“什么傻子?人家是有錢的大老板,幾千塊錢根本就不當回事。”
“2400塊錢,夠我養六七年的大肥豬了。”
“至少要養八年!”
“這車我以前見過,就停在信用社門口。”
“我也見過,車牌五個6,好記。”
“他要是天天找人推車該多好,幾天下來,娃結婚的錢就有了。”
“……”
山區的泥路再難走,有24個人推著也簡單。
為了100塊錢,他們是真的賣力氣,就差把車子給一路抬過去了。不但沒覺得虧,反而個個像占了大便宜,偶爾一段不需要推車的平坦路段,這些人也咬牙笑著死命往前推。
他們不缺力氣,也不怕吃苦,只缺賺錢的機會,只怕找不到苦吃。
農民工大規模進城,是在1990年左右。鐵道部門完全沒有做好春運的準備,連續兩年春節全國鐵路大癱瘓,只能調集人手暴力阻攔,有的火車站干脆用棍子打,用竹竿捅,把想要掙錢的苦哈哈給打回去。
在那個時候,農民工還不叫農民工,報紙統一稱他們為“盲流”。
盲目流入城里的人口。
現在是1994年,鐵道系統已經升級了,鐵路大癱瘓的情況不會再出現。但偏遠農村信息落后,農民的眼界也窄,沒有熟人帶著,根本就不敢進城打工,就算進了城也找不到工作。
聽著后邊的吆喝號子聲,宋維揚感慨道:“下崗工人苦,農民更苦啊。”
“誰說不是?但至少比以前更好。”鄭學紅說。
農民真正的辛苦,其實還沒到來,而且馬上就要來了。
從1994年到取消農稅之前,那才是真的苦,甚至有的農村比80年代更苦。
咳,說多了又要404。
從上午推到下午,宋維揚終于來到陳桃所在的山村。
一下子來20多人外加一輛轎車,全村人都驚動了,紛紛跑來看熱鬧。
宋維揚推門下車,手插褲兜道:“100塊錢,誰把我車洗了。”
“我!”
“老板,我來洗!”
推車的漢子立即嚷嚷起來。
宋維揚說:“你們排隊站好,等著發錢。到了人家的村子,這錢就該讓人家賺,村里誰愿意給我洗車?還有,把你們村主任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