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實現網絡辦公之前，登記結婚是一個體力活。
開介紹信、寫結婚申請就不用說了，還得回戶籍所在地開未婚證明，甚至拍證件照片都必須去指定照相館，你自己帶照片過去是不給辦的——這只是其中最重要的幾個手續，還有各種五花八門的奇怪手續，而且不同地方居然不一樣。
一系列流程都搞定之后，又要用一天時間完成婚檢，再去觀看老舊過時的婚前教育錄像，拿到了同意結婚的證明再去登記。
每一個流程，每一個單位，都有可能把你卡住，蓋個章被拖幾天是家常便飯。
這還是城市婚姻登記，農村地區就更坑！
一些地方甚至要查你家的農稅提留是否繳清，只有把三提五統補交完畢，村里才會給你開介紹信。你再去跑另一個部門，又會讓你繳莫名其妙的費用，甚至還要求你買某類保險，不買保險就不讓你結婚。
90年代中后期有個關于農村結婚的新聞報道，曾經引起社會轟動。內容是一對村里的小夫妻結婚，從寫結婚申請書到拿證，里里外外就花了3000多元，相當于一個農民的全年總收入。
因此，90年代有些農民只擺酒，不登記，實在是那張結婚證太貴了。
宋維揚直接選擇回家，拿著戶口本和身份證，趁還沒春節放假來到居委會。此處只有一個大媽在值班，也怪無聊的，連辦公電腦都沒有，只能通過織毛衣來打發時間。
“張孃孃，早上好啊！”宋維揚笑著說。
大媽抬頭一瞧，頓時激動道：“是小宋老板，快坐快坐，我給你倒水！”
宋維揚說：“不用了，找你幫忙辦點事兒。”
大媽滿臉堆笑：“有什么事你說，我馬上給你辦。”
宋維揚道：“給我開個未婚證明。”
“你要結婚了？”大媽頓時八卦起來，“哪家的姑娘有這福氣？”
宋維揚當然不會說實話，否則都不用等到過年，明天就傳遍附近幾條街了。他隨口瞎說道：“我要出國參加一個活動，是官方性質的，硬要我辦什么未婚證明。你說這是不是扯淡？”
大媽還真信了，附和道：“官僚作風，中國都這樣。”
宋維揚拿出一個產品包裝盒：“這是神州復讀機，可以幫助孩子學習英語，張孃孃拿回去給孫子試一下效果。”
大媽頓時更加高興，一邊推辭一邊收下，分分鐘開了一封介紹信，還問需不需要附帶其他證明。
宋維揚又拿著街道介紹信去民政局，作為本市的頂級大名人，分分鐘被工作人員認出來。他繼續各種忽悠，說自己在盛海買房子，那邊要求比較嚴格，買房還需未婚證明才能過戶——其實此時在大部分城市買房都不需要。
跑部門蓋章，對普通人而言頗為頭疼，但宋維揚直接刷臉就一路綠燈。
甚至聽說宋維揚親自來了，部門領導火速趕回單位，死活要親自給宋維揚辦理，回頭還能用這件事來吹牛逼。
陸陸續續把各種手續辦齊，宋維揚便安心回家過年了，只等春節過后去蓉城那邊領結婚證。
臘月28那天，宋維揚跟著父母去外公外婆家。
外婆身體還很硬朗，外公前段時間卻摔了一跤，還故意瞞著女兒和女婿——怕耽誤他們的工作。老人家骨折之后恢復很慢，現在都還在拄拐杖，而且精神頭大不如前，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歲。
兩輛轎車在村道上緩慢行駛，前面一輛是宋述民的桑塔納2000，后面一輛是宋其志的奧迪A6。
沿途一大片一大片的全是果樹，以橙子和黃桃為主，這些水果大部分都會賣給喜豐公司，可以說全村有一半的農民都在給宋家打工。
村委會的破房子變成了二層小洋樓，還專門有塊空地做停車場。
雖然宋家并沒有特別照顧親戚，宋維揚的表哥依舊當上了村支書。這混球被宋述民教訓了兩次，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喜歡打架了，更不敢在村里欺男霸女、惹是生非，但各種灰色收入肯定能吃不少。
二舅被宋家刻意壓制，幾年都沒有升官，還在做主管文教宣傳的副鎮長，整天人模狗樣的坐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紙。并且，他專門負責接待陪同領導，不管哪一級的領導下來視察，鎮里都會讓他負責接待工作，順便介紹說：“這是宋維揚的二舅。”
所以，這家伙的官雖然不大，但認識的領導卻非常多。平時去市里的局級單位辦事，那架子也是端著的，直接跟各位局長稱兄道弟。
二舅和表哥這一家子，儼然成了當地的土霸王，若非宋述民盯得緊，早就不知鬧出了什么幺蛾子。
汽車駛過村委會大樓，一個村干部立即跑到樓上，敲門喊道：“村長，你姑姑和姑父來了！”
“知道了，”表哥慢條斯理的撥通手機，“胡書記，我姑姑一家到了，你那邊可以動身了。”
胡書記是鎮里的一把手，他也沒別的想法，就是借機跟宋維揚父子混眼緣而已。這位胡書記帶著屬下，驅車來到村里春節送溫暖，看望孤寡老人、慰問烈士家屬什么的，順便跟宋家父子“偶遇”一下，握個手說幾句話就算完事兒。
宋維揚笑嘻嘻不說話，一個勁兒的啃著蘋果。
宋其志也不太想搭理這種“喜歡來事”的小官僚，隨便聊了幾句，便帶著老婆孩子躲里屋去了。
只有宋述民來者不拒，言談舉止都非常自然。他隨便聊起四里八鄉的發展情況，再說一些鼓勵肯定的話，配合著春風拂面的笑容，直接就把這位胡書記整得飄飄然，有一種跟宋大老板成了朋友、被宋大老板高度肯定的錯覺。
“媽，我上次買回來的補品，你和爸怎么還放著沒吃啊？”郭曉蘭在屋里埋怨道。
外公抱著拐杖坐在藤椅上，咧著掉了一顆門牙的嘴巴直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吃什么也是浪費，你以后別買那么貴的東西。”
外婆也說：“現在日子好著咧，一個月吃好幾頓肉，放20年前想都不敢想。隔三差五吃肉還不補啊？比什么補品都強。”
郭曉蘭對此極為頭疼，她想接父母去城里生活，結果二老死活不愿意。她經常買些好東西回來，結果用的東西不拆封，吃的東西也一直都在，兩位老人家已經節儉到骨子里了。
宋維揚把一個蘋果啃完，那位胡書記也很有眼力勁的告辭了。
胡書記前腳剛走，二舅一家后腳就出現，殷勤無比的各種拍馬屁。只有二舅家那位表妹比較內向，連喊人都是怯生生的，一進屋就去廚房幫忙洗菜做飯。
大舅一家很快也來了，甚至已經嫁人的大表姐，帶著老公孩子專門回來探親。二表姐中專畢業后就進了喜豐，能力還算勉強，再加上親戚關系，現在已經混成了分公司的中層干部。這一家子都是實誠性格，只有小表弟基因突變，看似書呆子，其實跳脫隨性得很，平時要么看書寫作業，要么就只能在游戲廳里找到他。
嗯，就炸屎那位表弟，不知還能否一路玩游戲到電子科大。
“表哥，鎮上有網吧了，”小表弟興沖沖的跑來宋維揚身邊，“那款做《劍俠情緣》的公司，是不是你投資的？”
宋維揚點頭道：“有股份。”
小表弟連忙問：“那你的公司還有沒有其他游戲？”
宋維揚也不回答，笑道：“不是給你爸在火車站開了家超市嗎？你怎么還在鎮上讀書？”
小表弟解釋道：“我馬上讀初三了，也懶得轉學，等考上市二中就搬去城里住。”
“市二中可是省重點，你就那么有信心？”宋維揚道。
小表弟撓撓頭：“應該沒問題吧。”
宋維揚說：“市里的網吧可以聯網，網絡游戲比單機游戲更好玩。不過你小子太貪玩了，以后可別沉迷進去，當心你老爸把你吊起來打。”
“我都是利用課余時間玩游戲，”小表弟突然指著遠處，“咦，那是誰的車？好牛逼啊！”
宋維揚抬頭一看，頓時吐槽：“草，從港城開跑車回來，也不怕底盤被刮掉一層皮啊。”
這輛跑車的車主，正是金牛資本的法人代表郭曉春先生，現在也混成金融投資界的“精英”了，至少不再被圈子同行視為大草包。若是換成十年之后，這家伙分分鐘被交警扣下，因為港城的車子都是右駕的，很可能都沒法開著入關。
可憐的是司機，開著右駕車在左駕公路上跑了幾千公里，還要隨時擔心那超低的跑車底盤被刮蹭。
“叮！”
小舅還是那么風騷，下車就點煙，鋼制鍍銀打火機發出一聲脆響。他只有在女人方面收斂了，還是之前在港城認識的那個，而且已經正式領證結婚。
村里人紛紛進行圍觀，宋家發達那是人家的本事，但郭曉春發達就讓人很別扭。因為這家伙太不著調，整天吃喝玩樂跟二流子似的，現在居然成了郭家三兄弟當中混得最好的那個。
小舅摟著老婆過來，到處跟熟人打招呼介紹，最后對宋維揚說：“我上個月剛提的車，是不是很拉風？”
宋維揚取笑道：“人家買跑車都自己開，你還弄個司機是怎么回事？”
“廢話，這趟跑了四千公里，自己開還不累死我啊。”小舅理所當然的回答。
多年以后，到處都修通高速公路，其實只有2000公里，但現在的里程卻直接翻倍了。
郭家今年的春節聚會，簡直羨煞十里八鄉。女兒女婿和兩個外孫有出息就不提了，郭家老大在火車站附近開超市，郭家老二是鎮上的土霸王，郭家老三干脆直接成了港城大款。
“郭家這是祖墳冒青煙了，當年郭四爺埋得好，請風水先生看了塊寶地，那塊地本來是我二大爺先看上的。”
“屁的埋得好，是女兒嫁得好。要不是宋述民當了他女婿，他幾個兒子能有出息？”
“那也該人家享福。宋述民當知青的時候，餓得偷了你家自留地兩顆白菜，你提著扁擔把人從大隊追到公社，至于嗎？人家十幾歲的半大孩子，一個人在農村多不容易啊。”
“什么兩顆白菜？他還偷了老子一把面和二兩豬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