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傳宗聽到夏至的話,表情微微一愣,隨即臉上浮現出本不該屬于孩童的難過、悲痛,還有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麻木。
夏至見宋傳宗不說話,忍不住又問了句,“怎么了?是不認識嗎?”
宋傳宗搖了搖頭,道,“不是,是我爸打的。”
“什么?”夏至難以置信道,“你即然有爸爸,怎會淪為乞兒?你爸爸又為何把你往死里打?”
旁邊的護士聽到了,也是難以置信的看著宋傳宗。
宋傳宗聲音有些低落道,“阿姨,我不止有爸爸,也有媽媽,還有五個姐姐,一個弟弟。”
夏至面色沉重道,“你爸爸打你,你媽媽難道不管嗎?還有你的五個姐姐,一個弟弟,是不是也經常遭到你父親的毒打?”
夏至心中覺得宋傳宗的父親應該是有暴力傾向,卻沒想到宋傳宗聽到了,卻搖搖頭道,“爸爸他只打我。”
夏至看著宋傳宗,不解道,“為什么?”
宋傳宗搖搖頭道,“我五歲前,爸媽對我還是挺好的,可自從有了弟弟之后,爸媽就說我不是他們的兒子,讓我走。”
“可我覺得應該是我做錯了什么事,他們才不喜歡我,更喜歡弟弟,所以才那樣說…”
“…而且離開了家,我也不知道去哪兒,所以每次父親打了我,我還是會回去,但是父親打我一次比一次重,也不讓我在家吃飯。”
夏至噌的站起身,憤怒道,“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父母?”
夏至也覺得,宋傳宗的父母可能是更喜歡小兒子,所以才會對大兒子出手那么狠。
護士在一旁聽到了,也跟著氣憤道,“沒想到這天底下還有那么狠心的父母,也太狠了些。”
夏至道,“孩子,你別擔心,一會兒應該會有警察來,讓警察叔叔給你做主。”
宋傳宗卻不安的抿了抿唇道,“阿姨,警察叔叔會不會抓我爸媽去坐牢啊?他們雖然打了我,可畢竟是我爸爸媽媽,我這樣做,對嗎?”
夏至聲音有些冷,道,“父慈子孝,既然父不慈,那就別怪子不孝。”
宋傳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實在是這幾年里,父母打罵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不允許他在家里吃飯不說,還不許他進家門,
夏天還好說,他隨便找個草垛子,就能對付一晚,來縣城乞討,雖然經常挨餓,但也不會餓死。
冬天的日子最難熬,他衣衫單薄破爛,寒冷的冬天,好幾次差點把他給凍死。
宋傳宗對父母的那些感情,早就被消磨干凈了。
夏至讓宋傳宗躺在床上,溫言問道,“想喝水嗎?”
宋傳宗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一旁的護士忙道,“嫂子,您坐著別動,我去給您拎一壺水來。”
小護士說著就跑出去了,沒一會兒,就拎來了一壺熱水。
夏至給宋傳宗倒了一杯,宋傳宗一點點的喝了,看著面前溫言軟語,面容慈愛的夏至,眼睛有些酸。
很快,顧北城就領著兩個穿著民警制服的男子走了進來,夏至看到顧北城之后,立刻站起身。
顧北城先看了眼床上被打的全身是傷的孩子,又問夏至,“孩子怎么樣?”
夏至道,“還好。”
兩位民警和夏至打過招呼之后,就坐在床邊,問宋傳宗道,“小朋友,你能不能告訴警察叔叔,是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的?”
宋傳宗有些無措的看著夏至。
夏至忙安慰道,“傳宗乖,警察叔叔問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宋傳宗這才點了點頭,然后道,“是爸爸打的。”
兩個民警對視一眼,同時皺眉,眼中閃過慍怒,接著問道,“你爸爸為何打你?”
宋傳宗又把之前告訴夏至的話,和兩個民警說了一遍,等兩個民警詢問完,宋傳宗也有些累了。
夏至忙走到床邊,對宋傳宗道,“傳宗,你先睡一會兒,一會兒阿姨去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宋傳宗依戀的看了眼夏至,然后乖乖的點了點頭,閉上眼,很快就睡熟了。
他身上受著傷,疼得厲害,這孩子能不哭不叫,已經夠讓人心疼了。
看著睡熟的宋傳宗,兩個民警對顧北城道,“顧師長,我們現在要去宋莊走一趟,去核實一下情況。”
顧北城點了點頭。
夏至問道,“若情況屬實,這件事情應該如何處理?”
兩個民警有些為難道,“打那孩子的畢竟是他親生父親,就算情況屬實,我們也只能把他父親抓到派出所,教育兩天就得放了。”
夏至嘆口氣,卻也知道這個年代,法律還不健全。
然后對兩民警道,“還希望兩位同志能夠把那孩子的父親多關兩天,多教育兩天,讓他以后不敢再打人。”
兩個民警連連點頭,然后就離開了醫院,去了宋莊。
中午,夏至給宋傳宗買了一大碗餛飩,宋傳宗雖然瘦小,卻把一大碗餛飩吃的干干凈凈。
等宋傳宗吃完飯,夏至就道,“傳宗乖,晚上護士姐姐會給你打飯,阿姨家里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宋傳宗有些不舍道,“阿姨,那你什么時候再來看我?”
夏至笑了笑道,“阿姨后天來看你。”
今天是周六,他們全家今天下午就得去北京老宅,明天一早送多多去趙老師那里學習畫畫,明天晚上才能回來,只能后天來看傳宗這孩子。
宋傳宗咬了咬唇,滿眼不舍,卻還是乖乖聽話的點了點頭。
夏至也有些心疼他,但還是和顧北城離開了,宋傳宗看著顧北城和夏至離開的背影,眼淚慢慢的淌了下來,卻又很快,被他用衣袖抹去。
顧北城開著車,看著副駕駛位上的夏至,一直皺著眉,就道,“媳婦兒,你別擔心了,我會和派出所那邊打聲招呼,讓他們好好教育教育那孩子的父親。”
夏至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二人到家之后,已經12點半了,夏至和顧北城連忙給幾個孩子做飯。
下午等孩子們放了學,夏至雖然還有些放心不下宋傳宗那孩子,但還是和顧北城領著四個孩子,坐車去了京城老宅。
顧老太太和老爺子一直在大廳里等著,見他們一家人到了,立刻高興道,“我和你爸知道你們今天晚上要來,已經把你們和孩子的房間給收拾出來了。”
“這些年家里就我和你爸、國慶三人,以前國慶還在家里,現在國慶也去上班了,家里就剩我和你爸,冷清的很。”
“現在你們來了,一下子就熱鬧了。”
夏至忙笑道,“媽,您放心,等過了這個暑假,我就帶著孩子回來住,到時候啊,恐怕您就嫌鬧騰了。”
顧老太太高興道,“不嫌棄,不嫌棄,你們鬧騰,我和你爸才高興呢。”
一家人說說笑笑,到了第二天早上,顧北城開著車,帶著夏至和多多就去了趙老師那里。
這次進了趙老師的屋子,夏至就發現趙老師的屋子被收拾的很干凈,亮堂了許多,一張桌子擺在墻邊,桌子上放著畫畫專用的紙和各種顏料工具。
趙老師看到多多來了,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夏至領著多多,讓她坐到椅子上,然后對多多道,“多多,你跟爺爺學畫畫,爸爸媽媽先離開,等中午再來接你好不好?”
多多似乎是聽懂了夏至的話,點了點頭,夏至驚喜的和顧北城對視一眼,顧北城臉上也滿是喜色。
夏至揉了揉多多的腦袋,在多多眉心親了一口,高興道,“多多真乖。”
然后,夏至和顧北城離開,多多只是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卻沒有追上來,等兩人消失之后,多多才開始跟趙老師學畫畫。
到了中午,顧北城和夏至準時來接多多,趙老師見到他們,笑得合不攏嘴,拉著多多的手,不舍道,“多多這孩子天賦太好了,你們啊,一個星期只讓她跟著我學半晌,時間太短了。”
夏至忙道,“趙老師,咱們不是說好了嘛,等過了暑假,我就帶著幾個孩子回京城這邊住,到時候多多就能每天跟著您學習了。”
趙老師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讓他們離開了。
回到顧家,顧老太太已經做好了飯在等著他們,吃完飯,顧北城和夏至就回了大院,夏至讓三個兒子去寫作業。
作業寫完后,夏至和顧北城給三個孩子補課,讓多多畫畫。
第二天一早,顧北城和夏至起床先給孩子做了飯,送走了三個上學的兒子,讓多多在家里畫畫。
顧北城道,“上午沒什么事兒,我送你去縣城醫院吧。”
顧北城也知道媳婦心軟記掛著宋傳宗那孩子,夏至就點了點頭,顧北城開著車,不到半個小時,車子就到了縣城醫院門口。
車子剛剛停下,就有一個小護士驚慌失措的從里面跑出來,看到夏至和顧北城就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叫道,“嫂子,嫂子,您趕緊去看看吧,傳宗他家里來人了,要打傳宗呢!”
夏至一聽,就怒道,“他們把孩子差點打死了,現在竟然又來打孩子,也太無法無天了!”
顧北城和夏至連忙去了病房,就見病房里一個小護士護在宋傳宗的床前,一個瘦高個婦女領著五個年輕小姑娘,正一臉兇神惡煞的說著什么。
走近了,夏至才聽到那中年婦女氣勢囂張道,“宋傳宗,你這個小王八蛋,你竟然敢報警,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吧?”
“打你怎么啦?我們把你養這么大,就算打死你,那也是你應該受的!”
“現在派出所把你爸給抓走了,我們家怎么就這么倒霉呀,招了你這個禍害,老娘我真是后悔,當初怎么就把你這個小混蛋給抱了回來!”
夏至和顧北城看著那女人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覺得眼熟,而病床邊的小護士看到夏至,臉上露出喜色,大喊道,“嫂子,您可來了!”
那中年女人聽到小護士那喊話,順著小護士的目光,也扭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夏至和顧北城。
看到那中年女人的臉,雙方都是一愣,夏至瞳孔微顫,看向那中年女人道,“是你!”
那中年女人看到夏至和穿著軍裝的顧北城,眼神慌亂的左瞧右看,不敢和兩人對視,微微垂著頭,表情訕訕的。
夏至呼吸忽然有些急促,指著床上的宋傳宗,質問那女人,“這么說來,傳宗就是從我們家抱走的那個孩子?”
那女人聽到了夏至的質問,扯了扯嘴角,慌亂道,“不是。”
夏至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憤怒的走到那女人面前,抓了那女人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還想騙我!當初你抱走傳宗的時候,你說什么?”
“你說:你會和你丈夫把傳宗當眼珠子看待,不會讓傳宗受一點委屈,可現在呢?”
“你們差點打死他,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真不該讓你們把他給抱走。”
夏至余光看到宋傳宗盯著她,一臉不明所以;
看著躺在床上,渾身是傷了宋傳宗,夏至心中的愧疚像是一把刀子,狠狠的扎她的心。
夏至想到宋傳宗的媽媽拼死把他生下來,剛出生,父母就沒了;
她那時候和顧北城才剛剛結婚,卻已經開始學著照顧小寶寶。
她抱的第一個孩子,照顧的第一個孩子不是小猴子,而是躺在病床上,渾身是傷的宋傳宗。
夏至如果知道這對夫妻把宋傳宗抱走,會如此虐待他,夏至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讓他們抱走的。
宋傳宗被抱走后,夏至也不是沒想過,要去看看他,可是后來想到:孩子既然已經是別人的了,恐怕那對夫妻也不想看到夏至和顧北城去看孩子。
因為他們的到來,就是在提醒那對夫妻,孩子不是他們親生的,恐怕那對夫妻也害怕他們經常去看孩子,讓孩子得知那自己的身份后,和他們不親,綜合以上種種考慮,夏至這才沒有去看宋傳宗。
倒是婦聯的劉姐,在顧家剛剛平反,返回大院兒的那一年,還和她說過,宋傳宗在宋家莊過得不錯,夏至這才放了心。
夏至覺得既然那對夫妻對送傳宗好,那么她也就不用再擔心什么了。
之后幾年,劉姐就沒在向她說過宋傳宗的消息,夏至也就沒打聽。
可夏至哪里想到,宋傳宗五歲之前,在宋家過得的確好,宋家夫妻把他當眼珠子看,可自從他們夫妻又生了一個兒子后,宋傳宗的噩夢就來了。
那對夫妻既然有了親兒子,自然把宋傳宗這個養子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來看待,覺得宋傳宗長大后,一定會和他們兒子爭奪家產。
再說了,他們家那么窮,還養個外人,真是太虧了,于是,夫妻二人就把宋傳宗趕出了家門。
宋傳宗年紀那么小,以為自己是做錯了什么,才惹得父母不喜,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畢竟父母以前對他那么好。
可之后,父親的一次次毒打,讓宋傳宗對那個家也產生了絕望,直到現在,宋傳宗才終于恍然,原來自己真的不是爸媽的兒子。
夏至指著床上渾身是傷的宋傳宗,厲聲問道,“你們夫妻還是不是人?孩子還那么小,你們就把他給趕出家門,還一次次的毒打他!”
“你們夫妻若是不想養了,就把他給送回去呀,我們家的地址你們夫妻又不是不知道,為什么不把他送回去?”
“他還那么小,你們怎么能那么折磨他?你們夫妻的心是不是黑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張雅琴聽到夏至一聲聲的質問,不僅不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理直氣壯道,“你還有臉問為什么,你們家位高權重的,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哪里敢把孩子送回去啊!”
“萬一你們要是生氣了,我們家豈不是倒了霉?”
“再說了,明明是你們剛開始不想養這孩子,才把這孩子丟給了我們,要是你們當初不把這孩子給我們,不就沒這事兒了嗎?”
張雅琴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叉著腰道,“這孩子在我們家好幾年,吃我們的,住我們的,我們還沒找你們算賬呢!”
“剛開始我們的確是想養著孩子,可后來我們有了自己的親兒子,誰還想養一個外人?我們一把屎一把尿的能把這孩子養大,就已經夠不容易的,我們沒找你們算賬,你還有臉說我們!”
夏至氣得渾身發抖道,“狡辯,全都是狡辯,當初明明是你們夫妻想兒子都想瘋了,才想要收養這孩子的,你們夫妻若是不想養孩子,我怎么能安心把孩子交給你們呢!”
“現在,你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開始虐待傳宗,傳宗畢竟是喊了你們幾年的爸媽,你們就一點憐憫心都沒有嗎?”
張雅琴理直氣壯道,“誰有空可憐他呀,他又不是我親兒子。”
顧北城心疼的拉住夏至的手,一雙冰冷如鷹隼般的眼眸直直的射向張雅琴,張雅琴被顧北城身上的氣勢所懾,嚇得不敢再吭聲。
顧北城看著面前女人,那張刻薄的臉,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可他是軍人,不可能對老百姓動手。
縱然是再憤怒,也必須忍著。
顧北城盯著張雅琴冷冷道,“虐待孩子卻不知反悔,我看你們都需要再教育。”
顧北城說著就拉著夏至的手道,“別跟她一般見識,我打電話給派出所,讓派出所的人來,他們夫妻會受到教訓的。”
夏至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
張雅琴一聽顧北城說讓公安來抓她,頓時驚慌失措道,“你想干什么?你要公報私仇?你要記住你的身份,你們是人民的子弟兵,你要是敢胡來,我就去告你!”
顧北城懶得搭理他,拉著夏至,就離開了病房。
張雅琴嚇得,帶著五個女兒,連忙追了上去。
顧北城拉著夏至,去了院長辦公室,院長與顧北城認識,顧北城直接借著院長辦公室的電話給派出所打了個電話,讓派出所的人來查。
張雅琴帶著五個女兒跟在后面,聽到顧北城在給派出所打電話,連忙叫道,“不許打,不許打,我丈夫已經讓公安給抓了起來,你們難道還不滿意嗎?你們難道想弄的我們家破人亡不成?”
張雅琴一邊說一邊拍著大腿,最后甚至坐在地上開始撒潑,跟唱大戲似的,叫嚷道,“沒天理呀,當官兒就能無法無天嗎?你們還是不是人民的子弟兵啊!領導哇,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子弟兵吧,看他們是如何欺負老百姓的……”
張雅琴的五個閨女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她們以前因為不是男孩,被張雅琴夫妻又打又罵,每天還要干活。
自從張雅琴夫妻不知道從哪里抱來個男孩,就把那個野孩子當眼珠子疼,她們這些親生的還不如一個抱養的。
后來張雅琴夫妻又生了個親兒子,對傳宗自然是百般打罵,而張雅琴的那五個閨女更是幸災樂禍,趁機報復。
畢竟傳宗五歲以前,在宋家的日子還是很不錯的,臟活累活都是那五個女孩干。
可現在,張雅琴夫妻一對傳宗不好,那五個女孩就拼了命的欺負傳宗,聽到張雅琴的哭喊,五個女孩也紛紛扯開嗓子喊道,
“當官的欺負百姓啊!”
“沒天理呀,不活了!”
夏至和顧北城被張雅琴母女幾個吵的腦袋疼,真恨不得上去給他們幾巴掌。
可顧北城的身份決定了,他不可能直接對張雅琴母女幾個動手,不然,不管是什么原因,敢對百姓出手的軍官,一定會受到處分,影響太惡劣。
夏至直接把門給關住了,醫院的院長是個慈祥的老人,不明所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啊?”
顧北城嘆口氣,就把事情說了一遍,院長皺眉憤怒道,“那家人真不是東西!”
幸虧派出所的人來的很快,派出所的人一來,張雅琴母女幾個又有些慌。
顧北城打開門,冷著臉對著派出所的人道,“這些人都曾經虐待過那孩子,先把他們都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