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厚厚的圍墻,涼意襲來。
除了少數幾個特別偏遠的島嶼,蒼穹九洲大多數島嶼都屬長夏無冬的氣候。
圍墻這邊是海風卷來的濕熱空氣,圍墻另一邊卻是舒適宜人。
林千藍微瞇了眼,打開了法衣的防御功能,沒讓帶著涼意的靈氣直接往毛孔里透。
涼意是因為陰氣。
鳩豐城是個非常特殊的地方,東面南面臨海,西面北面是大片的炎漠。
鳩豐城被圍成了孤城綠洲,從這論,鳩豐城收進城費十個靈石也很合情理,畢竟周圍都不是好扎營的地方。
以鳩豐城所涵蓋的區域的廣大,更應稱之為域,城內山川河流自成一系,共有三個較大的山峰,其他的地方都是起伏不太大的丘原地帶,一條鳩染河婉延流過每個山峰下,最后匯入大海。
能讓鳩豐城被稱為特殊的是,城的東南半域是陰氣覆蓋,西北半域全是至陽之氣,至陰與至陽,截然相反,卻從不混雜,以鳩染河斜橫于東北到西南的主河道為界,界線分明。
林千藍是從東面進來的,處在陰氣覆蓋的區域,所以感覺涼意森然。
寬寬的青石板路高高低低,石縫及路兩邊都是草木,有的還是靈草,若不是兩邊店鋪林立,行人來來往往,林千藍恍然中她不是進了城,而是出了城。
在一段了平坦寬闊地帶走了一會,林千藍停下了,轉回頭,看清了跟著自己的人的模樣。
是個面相十四五歲的少年,身形略顯單薄,屬巴掌臉大眼睛的類型,臉色過于白皙透明,倒不是病態,而是那種常年不曬太陽的透明白。
從她一進來,這個少年就跟著她了,沒躲沒藏,跟她保持大約七八米的距離,不管她走的快還是慢,少年會及時調整遠近。
說是跟蹤她吧,人家是光明正大的走著的,不過是走在她后面罷了,路又不是她家的,人愛怎么走怎么走。
也可能少年恰好跟她順路。
走到這片寬敞的區域,她特地拐了幾次方向,少年跟著她拐,甚至她往后退了幾米,少年也跟著退了幾米。
沒什么好疑問的,少年就是在跟著她,看他的神情,是很認真地在跟著她。
林千藍看著少年,少年也看著她,沒一點跟蹤被抓包的不自在神色。
看林千藍不走了,少年蹲了下來,雙手放在身前,無聊地拔著青石板路石縫里長出的草葉,眼睛卻沒離開她,像是在問她:怎么不走了?
對看了一會,還是林千藍先開口,“你為什么跟著我?”
少年答得很快,“我在等你死。”
乍聽這話,擱誰身上心里都不會舒服,林千藍不至于要吐血,但面色冷淡下來,“你想做什么?”
“等你死了收你的尸體。”
林千藍聽出了端倪,“你是御尸宗的弟子?”
鳩豐城由三個門派共同執掌,位于陽氣旺盛的北域的是炎陽派,占了北域唯一個山峰,是個以體修為主的門派。
陰氣充裕的南域有兩個門派,各占一個山峰,一是血羅宗,是個綜合性的門派,修什么道的都有,再一個是御尸宗,專修煉尸道。
少年歪頭想了想,“是吧。別人都有尸魁了,我還沒有。你要是死了,我一定能用你的尸體煉制出一個最好的尸魁來。”
他說話時兩只手還在一下一下地拔著草,若無其事的樣子。
少年要是在演戲的話,那真是宗師級的,讓林千藍看不出破綻來,要不是在演戲,那少年的腦子就有問題。
跟一個腦子有坑的少年沒法計較,而且是不是少年也不一定。
她在發現少年后,就用神識看了下少年身上的光暈,但什么都沒看到,要么少年是跟她一樣的道修,要么用秘法掩蓋住了修煉魔修功法所身具的光環。
沒有看到光暈,也該能探到氣息,以來判斷修為,可她依然看不出來少年的修為。
“我聽說御尸宗的弟子從不用活人做尸魁。”
御尸宗用尸體煉制尸魁,聽起是個很陰邪的門派,實際上,御尸宗有自己的規則,就是不會為了煉尸魁而去殺活人取尸體,有了這條,煉尸道才沒被視為邪道。
若是御尸宗的弟子跟人有恩怨,該怎樣就怎樣,打或殺,跟修煉其他大道的修士在做法上沒什么區別。
她在帽兒島上遇到的陳輝,修煉的就是煉尸道,他沒直接殺那些年輕女子,而是掠來讓衛姬吸走生氣,他再用尸體煉制美人魁。
因衛姬還沒真正成為他的本命尸魁,他擦了個邊,剛剛站在煉尸道的規則的線上。
少年點頭,“我不殺活人做尸魁。”
對看不出修為,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少年,林千藍還是很忌憚的,少年這么說了,林千藍稍寬了些心。
“我是不會死的,你去等別人的吧。”
對惦記著自己尸體的人,林千藍沒什么可聊的,往旁邊的一家賣丹藥的店鋪走去。
進了店鋪,花了些靈石,問了問鳩豐城有幾位煉丹宗師,有沒有代煉靈丹的,掌柜的說了幾人,最后給指了一個地方。
從丹藥鋪出來,林千藍去找掌柜所說的昊遠真人開的丹房。
常住在陰氣地域的都是修煉諸如煉尸道、御鬼道、噬血道的修士,已經到處涼嗖嗖的了,還嫌天上有日頭曬,路上的行人很多都穿著長款的黑色道袍,有的還戴著斗笠,用來遮光。
越往陰陽分界的地方陰氣越弱,到了鳩染河邊,已是正常的靈氣,不偏陰也不偏陽。
到了丹房外,卻是大門緊閉,外面掛了一個牌子,寫著“丹師閉關”四個字。
修士一閉關就沒譜,林千藍有些犯愁。鳩豐城這么大,不止一個丹房,但據掌柜所說,這位真人煉制的丹藥,在鳩豐城的成功率是最高的。
林千藍只有一份太乙精芝,煉制不成功,她哪里去找第二份來?
一眼瞟見少年,正學她剛才的樣子往那塊牌子上看。
少年的感覺靈敏,馬上扭頭看過來,沖她眨了下眼,“你想要靈丹?我有。”解下腰間的儲物袋,扔給林千藍,“都給你。”就要扔給林千藍。
林千藍側了下身,儲物袋掉在地上。
少年的紅潤的雙唇抿了起來,“你為什么不接住?”
林千藍冷然道,“我為什么要接?我與你素昧平生,我說過要你的靈丹了嗎?”
“沒有。”少年恍然的大睜了眼,“原來是因為不認識我才沒接的。我是喬魚涯。現在認識了,你可以收下我的靈丹了。”
常年跟腦子有坑的人打交道,林千藍有經驗,“換個說法吧,喬魚涯,你為什么要給我靈丹?”
喬魚涯道,“你吃了靈丹會長修為,修為越高的尸體品質越好。嗯……也不全是,有的修為高尸體很臭,那種有臭味的尸體的給我我都不會要。你很干凈,你的尸體不會臭。”
要不是在鳩豐城內,林千藍會抽這個叫喬魚涯的少年一頓,管他是腦子真有坑還是演戲!
沒再想回到偏陰的地帶,林千藍見旁邊一家酒樓,當下不再理會喬魚涯,快步走了進去。
喬魚涯過去撿起儲物袋,隨后也進了酒樓。
林千藍招了伙計點了幾樣菜品和一壺靈茶,給了伙計五塊靈石的小費,“我問你些事情。”
伙計得了小費,躬身道,“仙子請講。”
“我看昊遠真人的煉丹房外掛著閉關的字樣,昊遠真人閉的是小關還是長關?這次閉關多久?”
伙計一聽,笑道,“仙子可算問著了。昊遠真人在閉關之前讓我們掌柜的代他收幾樣獸丹,說是他這回閉個長關,約摸著半年后才會出關。”
林千藍不可能在這里等半年,正思量著一會去哪個丹房,對面坐過來一人,她一看,是喬魚涯。
喬魚涯一來,伙計腰躬的更深,向他行了個禮后退下。
喬魚涯一只手臂放在桌子上,手里攥著剛才的儲物袋,認真地說道,“我師兄會煉丹,我讓他幫你煉。”
林千藍似笑非笑,“等我服了靈丹,修為上去,你只管等著我死?”
喬魚涯認得快,“就是這樣。我說話算話,說等你死就等你死。”
魔修的城池對在城內使用靈力的限制不是很嚴,在城里打斗的話,要是能賠得起,也不是不行。
但這里是御尸宗的老窩,喬魚涯是御尸宗的弟子,她要是在人家老窩里打了殺了人家的弟子,是真想成為尸魁的尸體來源了。
林千藍在想把少年引到炎漠去,然后套他的麻袋的可行性。
張口閉口等她死,要把她的尸體煉制成尸魁,她還能表現地心平氣和的跟他在這里說話,已是她的涵養高到了一定的境界了。
小墨在浮音宮里聽懂了喬魚涯的意思,就要出來噴喬魚涯一口火,被林千藍叫住了。
“大主人,套他麻袋!”小墨氣得直扇翅膀,
“我這會有了另一個主意。等到了套他麻袋的時候,我就讓你出來,連麻袋一起燒了他。”
小墨方才被安撫。
她從店鋪掌柜那里打聽到的煉丹宗師里,有一位是御尸宗的真君,成丹率跟昊遠真人不相上下,但不對外代為煉制靈丹。
林千藍看到了伙計在喬魚涯面前的恭敬態度,由此可見,喬魚涯在御尸宗的地位不會低。
喬魚涯不是有‘求’于她嗎,讓他找御尸宗的那位煉丹宗師幫她煉制靈丹去。
讓智商欠費的上鉤,首先要把握住他的好奇心。
林千藍對喬魚涯勾了下手指,喬魚涯不明所以,林千藍示范著往桌子方向傾了傾,喬魚涯跟著學,眼里充滿新奇。
林千藍低聲道,“我先布上隔音的陣法。”
當即激發一個隔音靈符,籠罩在了兩人周圍。
林千藍依然前傾著身子道,“你是想用我的尸體煉制普通的尸魁呢,還是本命尸魁?你不是說只遇到我一個順眼的嗎,要是煉制成了普通尸魁,多虧。”
喬魚涯沒想到這一層,皺眉道,“師父說,我的本命尸魁至少選個元嬰后的尸體。”
元嬰后!林千藍心里咯噔了下,本命尸魁跟修士的修為差不能太高,否則容易被反噬。看來她這回要不把喬魚涯給拿下,她不一定能安然走出鳩豐城。
“說得是啊!”林千藍遺憾地嘖了一聲,“你師父肯定能你找到過元嬰后的尸體了對不對?你嫌臭沒要對不對?所以嘛,本命尸魁是要跟你一輩子的,你要找個香的對不對?”
林千藍心里也挺糾結的,喬魚涯所說的臭與香,應是指身份的純凈度。她的木靈力都是經過木靈珠提純過的,自然純凈。
原本是她引以為傲的事,放到現在的情況下,她卻因為身上靈力純凈被喬魚涯盯上了。
喬魚涯的大眼瞅著她,尖尖的下巴點著,“對。我沒要師父給找來的。”
“我雖然不臭,但修為太低。這好解決,要是我到了元嬰后再死,那你不就有個香香的本命尸魁了?”
喬魚涯卻是勐得挺直了身子,哼了聲,“你當我不知道!等你到了元嬰后,要等很多年。你是不想讓我用你的尸體煉制尸魁!”
林千藍也坐直了些,一攤手,“我都死了,還有什么想不想的?我只不過給你個提議,你要是想用臭尸體當本命尸魁那就用。蒼穹九洲這么大,怎么可能就我一個香的?
說不定明天,或者幾年后,你就得到了一個香的元嬰后尸體了,我的不過是個備選,實在遇不到的就等著唄,誰讓我認識的喬魚涯不是個湊合的人呢。”
喬魚涯覺著很有道理,“那要是你提前死了呢?”
“只要你不殺我,不讓你認識的人殺我,我可以保證,盡最大的可能不提前死。”
喬魚涯自信道,“這我可以做到,我本來就沒想著殺你。”
“我信得過你,可不信你認識的人……”
“我不會讓他們殺你。”
兩人達成了協議,并發了心魔誓。
正當林千藍心里未免小得意時,有一只暗金色的爪鉤般的大手從她的身后鎖向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