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儀轉身面對著林致之,卻是深深一拜,姿態臣服而恭敬。
他輩分上是林致之的舅舅,平常見禮時,也不用這么周到,可他這一拜,卻用足了臣屬的禮儀,將立場放得明明白白。
盧壽榮僵了片刻,隨即暴怒大喊:“姓甘的!你這個諂媚小人!你以為陸氏倒了,他們就會放過你們嗎!唇亡齒寒你不懂嗎!”
甘儀面不改色地對著林致之,道:“殿下,您看這……”
林致之看了盧壽榮一眼,道:“盧壽榮本王先帶走了,盧家其他人,煩請甘大人收押待審!”
甘儀應下。
盧壽榮一邊被拉著怒吼道:“林致之!陸氏不會讓你得逞的!”
“盧都尉!”少女的聲音帶了一絲嘆息。
盧壽榮抬頭望去,擋在小公主面前的人散去,露出林嘉若無奈的面容。
“就你剛才所言,可見你不過是個有勇無謀之人——”林嘉若也顧不得傷人自尊了,直接問道,“所以是誰幫你準備了送給我們的禮物?是誰籌備了這一場宴會?”
“你什么意思?”被一個小姑娘批評有勇無謀,盧壽榮滿臉漲紅。
林嘉若忍不住又嘆了一聲:“我大哥只是說要去問問陸蒼,既沒說要你的命,也沒說要降罪陸氏,你這樣迫不及待地代表陸氏甚至江南六族和晉陵郡王撕破臉,你真的不是關中派來的內奸嗎?”
“你血口噴人!”盧壽榮臉皮已經漲成了紫色,“明明是你們要帶兵圍了我黃州大營殺無赦嗎!”
林嘉若嗤笑一聲,道:“你盧壽榮涉嫌毒害秦國公主,手上又有那么多兵,不圍起來,難道等著他們鬧事暴動嗎?”
盧壽榮面色一僵,隨即又梗了梗脖子,理直氣壯:“我有什么理由要毒殺公主殿下?”
“你既然自認清白,為什么不敢配合查案?”林嘉若反問道。
盧壽榮一噎,又道:“我怎么知道你們是不是施的苦肉計,借口對我和陸氏下手?”
“就像你說的,陸氏手握十五萬靖南軍,我大哥就算拿下了申州和黃州,又有什么用?陸氏倒了,衛氏不會唇亡齒寒?”林嘉若揉了揉額角,嘆道,“在你眼里,我大哥跟你一樣蠢嗎?”
再一次被小姑娘鄙視,盧壽榮惱羞成怒,大聲質問道:“如果你們不是心存不軌,為何突然領著申州軍入黃州?”
這才是問題所在!
林嘉若心中一凜,臉上卻露出剛剛好的驚訝,反問道:“陸云闕沒跟你說
嗎?”
“朝廷令申州、安州、光州撤軍,正好襄國夫人有一批貨,借了申州軍撤軍之便,運到了黃州,因為撤軍急迫,我們只好先將申州軍放在黃州,等我大哥回了常州,自然有安置的消息下來!”
“司馬超早年在代州戰場上曾對郡王不利,后來我林氏稱制,他一直心虛怕我大哥報復,這次朝廷下令撤軍,他不但不肯奉詔,還企圖刺殺我們,嫁禍給江南士族!”林嘉若扯起謊來也是頗有天賦。
“至于費乘風,我大哥已經擢升他為代州別將,只在黃州等著甘明琮上任時一并北上!”
說到這里,林嘉若有些遺憾,剛才要是先把申州軍的誤會說清了,盧壽榮也不會反應那么激烈,可是這反應也實在叫人心寒。
盧壽榮張口訥訥,垂頭喪氣,再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林致之看了看盧壽榮,沉吟片刻,又道:“甘大人,煩請去信宣州,讓陸氏派個人過來!”
甘儀再次應下之后,林致之點了點頭,走到林嘉若面前,打量她面色如常,心中寬慰許多,輕聲道:“走吧!這里就交給甘大人了。”
“等等!”林嘉若說了一聲,又看向盧壽榮,把之前的問題撿了回來:“剛才我問盧都尉的話,都尉還未作答——是誰幫你準備了送給我們的禮物?是誰籌備了這一場宴會?”
送給林嘉若和蘭子君的禮物算得上貼心了,尤其送給蘭子君的首飾,還考慮到了她守寡的身份。
但是送給林致之的禮物,顯然沒有考慮周。
這兩批禮物應該是兩個人準備的。
而這一場宴會,也籌備得十分有心思,實在不像是盧壽榮的手筆。
不等盧壽榮回答,林嘉若又拿起桌上精美的酒壺,道:“盧都尉剛才說,這壺果酒是家中女眷特釀的,不知是哪位女眷?”
盧壽榮根本不知道林致之的身世,也就不存在利用秦國公主之死逼迫蕭梁自立,沒有了作案動機,盧壽榮親自動手的嫌棄基本能排除,那這個隱藏在幕后的兇手,林嘉若實在是有些好奇。
盧壽榮愣了一愣,恍然大悟,面上瞬間露出陰狠之色,咬牙切齒地說:“是末將的妾室!”
看林嘉若有意駐留不走,甘儀也十分識趣,當下就提審了盧壽榮的妾室姍娘。
那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容貌不過清秀,但舉止柔媚,很有些韻味。
林嘉若忍不住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這女子看著隱約有些眼熟。
姍娘楚楚可憐地伏跪在地上,卻否認得十分干脆:“姍娘出身卑賤,怎么會有機會認得公主殿下?”
嬌怯自憐的語氣,聽在林嘉若耳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怪異。
可是一直到回到驛站,林嘉若也沒能想起來在哪里見過姍娘。
林致之堪堪收筆,抬頭就見她蹙眉苦思的模樣,柔聲安撫道:“別擔心,我已經讓子君和簡瀾去幫著審理那個妾室了,她們都是有手段的人,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林嘉若點點頭,往他桌上墨跡未干的紙上瞄了幾眼,道:“你還是懷疑陸氏主使?”
這是寫給蘇州衛老將軍的信,將這邊的情況簡單說了下,也提了他對陸氏的懷疑,讓衛氏注意陸氏的動靜。
靖南軍的兵力四十萬,陸氏和衛氏麾下各領十五萬,旗鼓相當。
“陸氏僅有家族頂端的人才知道我的身世;眼下看來,盧壽榮應該是不知道的,但難保不是陸氏中有人打算借盧壽榮之手興風作浪!”林致之道。
“既然陸云闕都去京城應試了,陸氏應該不至于再挑起爭端!”林嘉若道。
林致之輕嘆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他自認經不起這樣的萬一。
“會不會是那個妾室自己的主意呢?”林嘉若猜測道。
林致之頓了頓,問道:“你真覺得她眼熟?”
林嘉若點了點頭。
她如今貴為公主,是沒什么機會認得這樣身份的女子,可曾經她也不過是余杭縣的普通閨秀,那名身份卑微的妾室,是不是曾經也不卑微?
可是,她得罪過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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