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二爺似是不信,聲音愈發低微了下去:“可是萬一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
這世上的事,便是他也知道,沒有什么是能肯定的。
所以他仍舊是怕,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只用紅著的眼睛望向了若生,緊張地道:“小祺有了孩子的時候,也是人人都說不會有事的!”小祺日日還笑得那般開心,誰曾想到,有一日她會突然消失在他們的生活里。
消失得那樣干凈,干凈得令人心酸——
幸好,幸好她終究還是留了若生給他。
若生年幼的時候,他不知如何照料她,但仍時時陪伴在她身旁。小祺說過的話,他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他在努力地像個父親的樣子,養育照顧若生。
他盡力了。
許久之前,他就已經是個父親了。
為了不叫若生知道母親已不在人世的事而難過,他這么個不擅說謊的人,也是瞞啊瞞,硬是瞞了這么多年,才終于因為惶恐害怕跟無助的情緒,向她傾吐了出來。
然而在這之前,他始終將自己的心思掩藏得那般巧妙。
如果方才不是他親口所言,若生恐怕仍然想不到他早已心知肚明。
她娘死了,他再也等不到小祺回來的那一天,他一直一直都知道。
若生長長嘆了口氣,而后一點點將眉眼彎了起來,笑著問他:“金嬤嬤可曾同爹爹說過,人死了會去哪里?”
連二爺不妨她突然問起這個,不由得愣了下,“我不記得了……”略微一頓。他復又道:“但是我記得小寶沒了的時候,金嬤嬤告訴我說,小寶去了西方極樂世界!”
“那您可知道西方極樂世界里都有些什么?”若生笑著點點頭,繼續問道。
連二爺抬手揉揉眼角,搖了搖頭:“都有什么?”
若生隨手揀了塊小石子在地上比劃著,說:“那里頭呀,有佛祖。有菩薩。還有許許多多的羅漢……”
“沒有凡人?”連二爺皺皺眉,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若生微微側過腦袋,淺笑著沖他一頷首。然后解釋說:“那是佛祖的地盤,自然沒有凡人。”
連二爺忍不住驚呼:“當真?”
“您不信?”若生俏皮地眨眨眼。
連二爺摸摸鼻子:“我又不曾親眼見過,怎么能胡亂相信。”
這時候,他倒是又顯得謹慎起來了。
若生無奈失笑。終于將話頭扯到了亡母身上:“娘親就在那呢,您怎么能不信?”
連二爺怔了怔。而后忽然重重點頭,道:“那我信!”言罷又迫不及待地追問起來,“可是、可是你不是說那里頭沒有凡人嗎?小祺怎么會在那呢?”
若生笑吟吟說:“娘親是個好人,好人才能去西方極樂世界。這去了以后,便不是凡人了。”
“哎呀!”連二爺驚訝萬分,一把從樹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若生急切問道:“小祺成菩薩了嗎?”聲音又響又亮,激動極了。
若生就道:“可不是!”
“菩薩小祺……”連二爺兀自嘟囔著。方才面上的郁色終于消去些。
若生也跟著站起身來,斜斜靠在粗壯的樹干上,循循善誘道:“菩薩都是有大能耐的,爹爹您說是不是?”
話本子連二爺可沒少看,聞言當然是想也不想便點了頭,認認真真地肯定道:“這是當然!”如果菩薩沒有大能耐,旁人還為何要拜菩薩?寺廟那么多,菩薩的金身也那么多,香火旺盛的地方也不少,可見菩薩的確是有大神通的。
連二爺對此深信不疑,但有一事卻叫他忍不住疑惑了起來,問若生:“可小祺是什么菩薩呢?”
“……”若生頓時語塞。
放眼連家上下,只有若生孀居的大伯母一人吃齋念佛。若生知道的這些事,也都是無意間從她那得來的,連半吊子都稱不上,所以如果要問她都有哪些菩薩,她是連一個也派不出。
思來想去,她滿腦子就只有個地藏王菩薩。
可這……不管怎么看,都不便往她娘腦袋上安才對。
她狠狠心,索性胡謅了一個她自個兒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菩薩出來,而后同父親道:“所以爹爹只管放心就是,有娘親看顧著,誰也不會出事的!”
連二爺被她繞了進去,真的相信小祺成了菩薩,終于高興了起來,又想著有菩薩保佑,頓時安心了許多,但很快,他好容易落回了原處的那顆心卻又飛快地提了起來,眉頭一皺,神情變得局促起來,湊近了若生小聲問:“我先前不理你,你可是生我的氣了?”
若生笑言:“再有下回,可就真生氣了!”
連二爺松口氣,總算有了精神,拽著她要去看鳥籠里關著的鳥雀。
爺倆并肩走著路,他忽然側目看向若生,興致勃勃地問道:“等阿鳶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就叫小寶好不好?”
“小寶?”若生呢喃念著這兩字,驀地想起了自己曾無意間看見過的那本手札,父親在自己出生那一天,曾也在紙上寫下過“小寶”這個名字,說覺著姑姑為她取的名字不好,遠不如叫“小寶”來得好聽。
一晃眼,十二年過去了……
他竟然還惦記著這個名?
這可還真是,念念不忘了。
雖然她覺著這名聽著也算討喜,可那是她唯一的弟弟,萬萬不能任她爹胡來。
她將頭搖成了撥浪鼓,一萬個不贊成。
連二爺不忿:“哪里不好?比你的名字可好聽多了!小寶小寶,多么朗朗上口!”
若生聽著,一把拽住不再讓他往前走,等到連二爺疑惑地轉過頭來看她時,她便粲然一笑。朗聲說:“叫若陵吧!”
連二爺嘟噥著:“哪及小寶呀。”
若生見狀不覺笑出聲來,誰讓她同父異母的幼弟,的的確確就叫做若陵。
“罷了罷了,到時候也讓阿姐給取一個就是。”連二爺搖頭晃腦地說著,邁開腿繼續往前走了去,但只過一會,他就又忍不住要來同若生爭論。是“小寶”這名好還是“若陵”這名好。
父女倆說著話。呆到了夕陽西下。
天色未黑,若生便在明月堂陪著他們用了飯。
夏日里白晝漫長,天色也黑得較平常更晚一些。
掌燈時。時辰就已不早。
若生便也就沒有在明月堂多留,徑直回了自個兒的木犀苑。洗漱過后,她散著頭發坐在燈下看書,綠蕉就拿塊帕子為她擦濕發。
淡淡的香氣就伴隨著綠蕉力道適中的動作。一點點在夏夜里散開去。
若生“嘩嘩”翻著書,略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叢薔薇養得可還好?”
綠蕉笑著答:“奴婢白日里才親自去看過。您放心。”
薔薇花期長達近半載,眼下正是次第開放,一派繁榮的時候。
若生合上了書,嘆口氣:“明知自家墻上有個洞。卻不叫人去修葺,這樣的主人,恐怕也就只有我了。”
綠蕉道:“有那叢薔薇花遮著。倒也不顯。”
“眼下也就只能先這樣了。”若生又嘆一口氣,將書擱到了一旁的矮幾上。
元寶把來連家的這段路摸得滾瓜爛熟。閉著眼睛都不帶走岔的,但輕易更改路線總是不安全,所以那墻上的洞,若生想了許久該封,最后卻還是沒有封。
回京后,元寶跟著蘇彧走了,誰知沒兩天卻又悄悄跑了來,來了也不鬧,乖乖地進門,仰面往地上一躺,四肢攤開,等著若生給自己揉肚子,不時發出輕快的“咕嚕”聲來,模樣極享受。
等到暮色四合,它就又麻溜地甩甩尾巴,回家去了。
當真是,來也一陣風……走也一陣風……
十足瀟灑。
但它悄悄來了兩趟,卻并沒有帶任何東西,顯然不是蘇彧發了話讓它來的,全是它自個兒自作主張。
慢慢的,元寶來的次數多了,木犀苑里的人就時常會在廊下看見一只肥貓蹲在那,仰頭盯著掛在窗下的銅錢。
大多數時候,銅錢都是不搭理它的,只偶爾聽見喵喵聲,會猛地一扇翅膀,撲底下的人一頭灰,再順便叼兩粒米朝元寶吐。
元寶立馬炸毛,可它夠不著銅錢,只能急得在地上亂轉,轉啊轉,就發現了散落在地上的米粒,張嘴就舔,舔兩下又給吐了,嫌難吃,飛奔至若生身邊,要小魚干“漱口”。
自打若生跟蘇彧熟悉起來,元寶總黏著她,她手邊便也備上了元寶愛吃的東西。
元寶吃過一回,食髓知味,就牢牢記住了。
不過這一次,它已經有數日不曾露面,也不知是不是被蘇彧給拘了起來。
若生莫名地還有幾分想它。
“姑娘,元寶那小東西又來了。”這時扈秋娘忽然打從外頭走了進來,面上帶著無奈的笑,微微一側身,露出自己身后跟著的大貓來。
“喵嗚……”它昂著腦袋輕輕叫喚了聲,越過扈秋娘邁著小短腿朝若生走了來,走到邊上就獻寶似地一舉爪,按到了自己身前懸著的錦囊上。
若生怔了下,湊近仔細看過,才認出來這就是原先用過的那只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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