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靖瑤來得很快。
連家同慕家沒有太多交集,若生也不認得慕靖瑤,加上慕家的姑娘其實鮮少在外走動,尋常宴會,能不露面便不露面,她們此番還是第一次見面。然而慕靖瑤同若生想象中的人,頗為不同。
在沒有見到慕靖瑤的面之前,若生一直以為慕家的姑娘,必定生得一張冷艷面孔,為人性子極其冷淡,寡言少語,不喜與人親近。
可一見著慕靖瑤的人,她便愣住了。
眼前較她年長幾歲,已及笄了的少女只穿了身水青色的常服,面上未施脂粉,一見人,未語先笑。
說來,慕靖瑤那張素面上的眉眼五官,的確精致冷艷,生得十分動人。但她一笑,似春風拂面,冷意全消,瞧著再易親近不過,
若生看著,就想起了賀咸來。
她只見過賀咸一兩回,早記不得賀咸生得何等模樣,可賀咸的行事說話,她還歷歷在目。
據聞賀咸同慕靖瑤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經常走動,他二人也自小就玩鬧在一處,感情極好,而今婚期已定,只等成親了。
若生打從心眼里覺得,這倆人般配!再般配不過!
她悄悄想著,不由多看了兩眼慕靖瑤。
慕靖瑤也在打量她,用好奇萬分的目光,探究地看著她:“不知這位是?”
蘇彧懶懶答:“是連家的三姑娘。”
他顯然沒有要瞞她的意思,可見信任。
若生不覺又高看了慕靖瑤兩分。
慕靖瑤呢喃著“連家的”,一面上前來同若生道:“我竟還是頭一回見連家的姑娘……”
“慕姑娘。”若生笑著說道。
她便搖頭晃腦說:“生分!生分了!叫我曼曼姐吧!”
若生微怔,旋即反應過來,曼曼應是她的小字。可小字。非親近之人不便稱呼,并不是誰都能喊的,她們今日不過是初見。她踟躕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時,蘇彧說了句:“就這么叫吧。”
若生聞言,也就從善如流地喊了一聲“曼曼姐”。
慕靖瑤笑得瞇起眼睛。
蘇彧蹙眉:“你同問之那小子,可是越來越像了。連笑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這叫夫妻相!”慕靖瑤大大方方地說完。翻了個白眼,“五哥你不懂!”
蘇彧的眉頭皺成了個川字:“你怎知我就不懂?”
慕靖瑤哈哈笑了兩聲,上下打量了兩眼他。又悄悄瞥了一眼正去吩咐人準備筆墨過會讓她寫藥方子的若生,轉過臉來看向蘇彧,收了笑輕聲說了句:“這倒是,沒準過些日子。你就懂了。”言罷,她又腹誹了兩句賀咸。這么大個事,竟然半點沒有同她透露過。
她抬腳往屋子里走,一面走一面背身對著蘇彧道:“五哥,你可別跟進來。”
蘇彧頓住腳步。疑惑地發出個鼻音來,“嗯”?
慕靖瑤已進了門,動作嫻熟地挽起自己的袖子。道:“得脫衣檢查。”
聽說雀奴身上有傷,那自然也得細細看過一遍才好。
她說完。終于扭頭向他看了來:“哦,對了,若是可行,且將連三姑娘也一并給留在外頭吧。”
蘇彧愈發疑惑。
她無奈解釋:“萬一傷得厲害,她看了難過怎辦?”若生言及雀奴時,眼中的關切跟擔憂可絲毫都沒有加以掩飾。
蘇彧聽了這話,也明白過來她的意思,眉頭舒展,沉吟道:“你去吧。”
這就是答應了。
慕靖瑤搖搖頭,繼續往里頭去,見了若生并不多言,先伸手細細探過雀奴的額,發覺燙得厲害,又去看雀奴的舌苔、眼睛……一一看過后,她為雀奴號起了脈,不過手指甫一搭上去,她便同若生道:“五哥似乎有事要同你說。”
若生緊張兮兮的,聞言手一抖,猶豫了下沒有動彈。
慕靖瑤便道:“你先去瞧瞧吧,她只是有些發燒,等吃了藥燒退了也就沒什么大礙了。”
若生長舒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去。
結果等人一不見,慕靖瑤便看向了一旁伺候著的扈秋娘道:“替我將她的衣裳去了。”
屋子外,若生才剛剛找見蘇彧。
他倚在墻壁上,微微垂首,正在把玩著三塊骨牌。骨牌尚余棱角,還不是若生昔年見過的樣子。
他的神情,格外的專注,骨牌相擊時發出的清脆響聲,也似乎滿藏力量。
若生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來,目視著她,淡然問:“是這間院子?”
當年的事,若生同他零零碎碎說了一些,卻到底不完整,許多事他并不清楚。
若生點了點頭。
八燈巷里住的都是窮苦老百姓,誰也沒有這個閑心閑錢來整修屋子,能住便住,不到要塌的那一日,誰會特地修繕?所以她進門時,便肯定了,那時她跟雀奴暫居的院子,就是這一處,就連墻根處堆得跟個千年老王八似的大石頭,也沒有一點變化。
蘇彧一把將骨牌收起,丟入錦囊,站直了身子,聲音慵懶地道:“你頭一回見我,是在哪里?領我去看看。”
若生應了個好,依言帶著他去了。
他沿著墻根走了一圈,忽然又問:“我死后,埋在哪里?”
這一點,若生沒有仔細提過。
她也沒有料到,他們會這般巧回到這里,更沒有準備他會這樣問自己。她略有些躊躇。
“難道未埋?”蘇彧眼中掠過了一絲震驚,而后喃喃道,“暮秋時節雖然天氣已漸漸變涼,但尸體經過兩三日,面上、兩肋、胸前肉色便皆有了變化,至多四五日,口鼻內就有液體外流,全身膨脹發臭,生出蛆蟲,六七日后毛發……”
若生聽得頭皮發麻,連忙打斷了他的話,道:“埋了!埋了!”
“哦?”他幽幽問,“埋在哪里?”
若生無法,哀嘆一聲,只得領他前去。
那地方現下還只是塊雜草叢生的泥地,挨著墻,是后來她跟雀奴入駐后,才修成了花圃。
蘇彧低頭看了一眼,挑起了眉。
若生干干一笑:“坐南朝北,日頭再大也不怕曬,頂好的地方……而且埋下去后,這花都開得更好了……”
“這塊地,風水不佳。”他站在那,緩緩踱到她身旁,瞇起眼睛,極慢、極慢地說了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