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略微一驚:“段家來的人?”
綠蕉一面將帳子掛在床柱銅鉤上,一面點頭應道:“是,今兒個一大早就來了,將人領到二門后,吳媽媽親自去迎的,不消一會應當就該往木犀苑來了。”
“吳媽媽親自去迎的?”若生瞇起了雙眼,眼神變了變,“來的是誰?”
“奴婢不清楚,吳媽媽方才去得急,并未言明,只聽著似乎是段家三姑娘的人。”綠蕉踟躕了下,搖頭將自己知道的事給說了。
她說得并不清楚,但這件事在若生心里頭卻漸漸明晰起來。
這么些年,三表姐也沒有派人來連家尋過她一次,此番又怎么能是無緣無故的?
她微微一笑,吩咐綠蕉服侍自己起身,揀了身素凈的衣裳換上,去了耳房洗漱。
故而吳媽媽領著人回來時,她還在盥洗室里,未曾出來。
略等了一會,段素云派來的人,就有些捱不住了。
她是段素云跟前,十分得用的大丫鬟,來日段素云成了太子妃,她也是要繼續跟在身邊伺候的,到那時她的身份可就又有些不同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真到了那時候,做只雞做頭犬,又有什么不可?
可她自己心里雖然這樣想著,卻不愿意叫別人也這樣看待她。
她忍不住問吳媽媽:“表姑娘該不是還未起身吧?”
吳媽媽站在廊下給銅錢的小瓷碟里添水,聞言笑著道:“且候一候吧。”
并不直接回答她,若生是起身了還是沒有起身。
她心中就有了一絲氣,覺得自己叫吳媽媽給輕待了,方才吳媽媽親自去迎她的事。就這么叫她給拋卻在了腦后。但時辰畢竟還早,也是她們家姑娘突然心血來潮,非命她帶著一堆東西送來給人,到了人門前,她也不能像在府里一樣趾高氣揚的。
只不過,她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自家姑娘要給連家表姑娘送禮。
明明那日連家表姑娘離開段家時。她家姑娘面色極其難看。似乎下一刻就要殺人了一般。
她琢磨不透,看看那些叫吳媽媽命人擺在了桌上的東西,就更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終于,若生從里頭施施然走了出來。
她趕忙笑了起來,在吳媽媽的指引下恭恭敬敬地上前去,墩身行禮后道:“奴婢奉姑娘的命。特地來給表姑娘送些小玩意兒。”
“小玩意兒?”若生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吳媽媽。
吳媽媽就當著來人的面。將桌案上的東西一樣樣擺出來。
一塊軟紈蠶冰簟,一套定窖的五彩茶鐘,并些零零碎碎的物件,還有幾盒酥油泡螺之類的吃食……
有名貴之物。也有尋常之物。
連家最不缺的便是銀子,這些物件,平素并不少見。按理根本不需段素云一大清早命人巴巴地送到連家大宅來。
若生掃了一眼,微微挑起了眉角。
那躬身立著的婢女。就立即笑著說:“上回您來府里,喜歡吃這酥油泡螺,姑娘便記下了,今晨奴婢出門前,姑娘便特地叮囑奴婢不得忘了帶上這幾盒,好給您當今兒的茶食。”
若生挑起的眉角緩緩落了下來。
三表姐這是想同她攀親近了,原來如此。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一堆東西里,忽然斂目道:“那是什么?”
吳媽媽探手抓起,一瞧,是只石榴形的荷包。
“表姑娘不知,這是我家姑娘前些日子親手繡的。”段素云的婢女立即又補充起來。
若生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全是三表姐的心意呀。”
未來太子妃,親自給她繡了荷包送來,得是多么沉甸甸的心意?
連家不缺銀子,段素云送什么東西給她,都不能算好,可送這些個小物件,就不一樣了。
她便面上高高興興地吩咐吳媽媽將東西歸置了,一邊同段素云的婢女笑著說:“那就替我同三表姐說一句多謝吧。”
婢女聞言,立松口氣,仍然是恭恭敬敬的模樣,一一將她的話應下來,又過一會,才告辭走人。
腳步變得輕快,走起路來似乎也迅疾了許多。
不多時,這人據聞就出了連家的門。
若生聽著底下的人回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沒有多言。
段素云的婢女,卻還滿心只有若生方才的笑顏跟笑著說的那句話。須臾回到段家,她徑直去見了段素云。
“回姑娘的話,奴婢將事情辦妥了!”她笑著邀功。
段素云長舒了一口,小聲咒罵了若生兩句,才問婢女,怎么說的。
婢女便將自己在連家遇到的事聽到的話,皆一五一十地轉述給了她聽。
她聽完,終于徹底放松下來,暗想:到底是年紀小,好哄好騙……那日同自己說的話,保不齊也只是隨口說來妄圖嚇唬自己的……全是她自己太過擔憂,才徒增了煩惱。
父親這幾日,顯然也從未見過若生,如是想著,她的憂慮,愈發淡薄,終于像一塊瓷,日夜打磨,薄如蟬翼,“叮”地一聲碎裂,再不復存在。
然而這一天,她爹段承宗,卻晚歸了。
一如既往,段承宗輕車熟路地往那座宅子去。
四周寂寂,只偶爾冒出幾聲蟬鳴,昭示著盛夏已經到來。
他下了車,進了宅子里,四處一望,皺起了眉頭。
今兒個,似乎安靜得有些不大對勁。
他緩步沿著階梯走了上去,木梯在他腳下發出“吱呀”聲來,聽得人眉頭更緊。
就連空氣里,似乎也彌漫著怪異的氣氛。
不過,大抵是因為他平素并未在這一天來過,所以略有些不習慣吧。
段承宗終于站到了門前,伸手向里推開了去。
卻不防,門甫一打開,迎面就有一陣香風撲來,他的面色霎時難看起來。
“呀!您可算是來了,奴家念您許久了——”
門內人影一閃,身姿婀娜的年輕女人便直直朝他撲了過來。
段承宗眼神一沉,避開了這一撲。
身著錦衣的琴娘子一愣,分明聽說這位爺喜歡這般作態,她才故意如此,怎地現下看去,他卻像是極不高興?
正愣著,她忽然瞧見眼前的男人抬手以袖遮面,快步離去。
她大驚失色。
急急離去的段承宗亦如是。
他絲毫也不理會身后女子的呼喊,三步并作兩步,匆忙而退。
然則宅子門前,卻忽然喧鬧了起來。
他一時恍神,門外便涌進來一群人。
打頭的人,恰是同他有過不快的京兆尹宋保!
宋保一見他便雙目發亮,撫掌笑道:“段世子!這怎么門也不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