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一邊聽,一邊急忙憋著笑低下頭去。
他頭一回這么騙她,她還太小,自然是上當中招了。可后來,她長大了,他還這么干,她哪里真能不知道,不過是哄著他罷了。不過那時,她脾氣已漸漸變壞,知道真相后,差點便要大雷霆,還是云甄夫人察覺,悄悄叮囑她不要生氣,往后再不叫廚房幫她爹削蘿卜就是了。
可她吃慣了蘿卜,倒是喜歡上了,廚房那邊便也照常這般做。
便是如今,府里換了幾波廚子,每每切蘿卜的時候,仍是習慣于削成圓圓一粒。
中間挖空了,灌入雞脯丁,入肉湯煨,出來就是一道好菜。
“阿九,你別愣著呀!”連二爺說完,又忙活起了粘知了。
若生回過神來,匆匆將笑意掩去,擺出肅穆之色來,揮竿粘蟬。
這事往常都是丫鬟婆子做的,哪里輪得到他們親自動手,是以若生也好,連二爺也罷,誰也沒有真的粘過知了,而今不過是揮舞著粘竿,亂粘一通,半天也不見一只夏蟬被他們給拿下。
連二爺抹了一把汗,道:“這倒霉的知了!”
還讓不讓人粘了?
他憤憤地拋下粘竿,將長衫下擺往褲腰上一別,就要捋袖子往樹上爬,準備徒手去捉。
一眾在旁看著的丫鬟婆子全急了,火急火燎地跑上來攔,七嘴八舌地勸:“使不得,二爺這可使不得!”
這萬一要是不慎摔了下來,她們可擔不起責。
然而連二爺怎么肯聽,只擺擺手,一臉無所謂地說:“你們怕什么。我爬樹爬得可好了。”
一群人聞言知道他是鐵了心要爬上去,當下沒了主意,只死死攔著不肯放行。
若生是又氣又笑,將粘竿交給了一齊跟著來的綠蕉,上前去拽住他的胳膊往后拖:“您別鬧,回頭讓廚房給您做好吃的。”
連二爺動作一緩,問:“什么好吃的?”
“您想吃什么就讓他們做什么!”
他嘴角一勾:“醉鯉魚!”
若生正要說好。忽然錯眼一看。瞥見遠處慢慢走來了一群人。
后頭跟著的一堆人,全著的白,在日光下刺眼得很。
是姑姑。
她微微一怔。看架勢,姑姑一行應當是剛剛從千重園里出來,這是要出門?
近些日子,嘉隆帝總三五不時召了云甄夫人進宮說話。真論起來,若生也有些時候沒見著她的面了。
思忖間。她突然間認了出來,那條路,那個方向,是往點蒼堂去的。
“阿九!”連二爺見她愣著。拔高音量喊了一聲。
她怔怔地應:“怎么了?”
連二爺翻個白眼:“我說,醉鯉魚!”
“……哦,知道了。”若生仍有些怔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連二爺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嘟嘟噥噥起來:“你要是不想吃醉鯉魚你就說呀。你要是不說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歡呢……雖然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不喜歡了……可是,不吃醉鯉魚改吃什么好呢?”
他琢磨起了吃的來,苦惱不已。
若生的思緒卻是越飄越遠,跟著云甄夫人一行人往點蒼堂去了。
既是點蒼堂,那必然是有事需辦。
最近這個時候,需要姑姑親自去辦的事,說多也委實不算多。
她暗自揣測著,九成九是四叔的事。
依她那位大舅舅的秉性,到了眼下這個節骨眼,只怕是誰也不愿意相信的,同四叔爭執一番,必定少不了。
他失去了做國丈的機會,又斷了仕途,沒了爵位,于他而言,已沒有什么要緊的東西能失去的了,同連四爺爭個魚死網破,恐怕也無妨。
若生收斂心神,悄悄打了綠蕉去探探消息,是否有客上門。
這事不難打聽,綠蕉片刻便回來了,道:“姑娘沒有猜錯,的確是有客上門,是男客。”
如果是女客,就不會安置在點蒼堂見面。
不過守門的卻沒說,來的具體是誰。
永定伯才沒,段家人這時候,可不應該在外四處走動。
段承宗來連家的事,當然也不是什么好說道的。
若生心中已有十分肯定,便笑瞇瞇地去陪她爹繼續粘了會知了,然后父女倆就一塊去了廚房吩咐廚娘做連二爺想吃的那道醉鯉魚。
但若生留了個心眼,讓人盯著點蒼堂那邊的動靜,看看這“客人”何時離開。
姑姑雖然面上脾氣不好,可心底里卻絕對是個極善的人。她看似冷性,但卻極其護短,連家上上下下不管哪一個,對她而言,那都是自己人,理應還護著的。
即便她不大喜歡四太太林氏,在林老夫人打人來明示暗示的時候,她也拒絕了,但她轉個身,還是打了竇媽媽去尋連四爺說這事。
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便是有結,想解還是能解的。
可終究也是夫妻二人之間的事,她所能做的,亦不過略微說上兩句。
連四爺聽不聽,她不能管,也不該再管。
故而,“自己人”如果因為些尋常之事惹了她不快,她頂多冷笑一聲罷了。
但這一次,她從點蒼堂出來回了千重園后,大雷霆,連竇媽媽都被駭著了。
怒氣像黑云,籠罩了連家上空。
便是孀居的大太太,都聽說了云甄夫人震怒的事。
底下的人,亦是一片戰戰兢兢,再小心也生怕不小心。
唯獨二房那邊,若生一來覺得朱氏有孕在身,不該驚擾;二來她爹不禁嚇,也最好不必知道,打從一開始就叮囑了下去,將事情給瞞嚴實了,是以才沒什么大動靜。
主持著中饋的三太太管氏,親自前往千重園,卻被告知夫人暫時誰也不見。
眾人這下子徹底慌了。
見過云甄夫人生氣,卻從來沒有人見她生這般大的氣。
午后的天,分明還是陽光明媚,但那原本的日光,卻突然冷了下來,森森冒著寒氣。
連家的冰窖也開了,存冰被一車車送往永定伯府。
連四爺回來的時候,恰巧撞見送冰的車回來,不覺皺眉,問興:“這是怎么一回事?”
興答:“千重園那邊了話,借冰給段家。”
連四爺才同段承宗吵了一架,聽到這話,當下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他倒還真是不要臉了!”
“四爺,千重園那邊請您去一趟!”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匆匆跑來個人,急急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