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計較起來,若生的親事,也不是連二爺一人說行就行,說不行就不行的。
雖則他才是親爹,可真能拿主意的人還得是云甄夫人。
若生心中了然,又知她爹的性情為人,便也就沒有將她爹嘟嘟囔囔說的那一番話放在心里。她此刻真惦記的,反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走出明月堂那一瞬間,她腦子里浮現的人,是朱氏唯一的胞弟朱朗。
面孔是從來就沒有記住過的,但這人她是記住了。
朱朗功于課業,十分勤奮好學,亦有天賦,因而前世舉業有成,論理至少也能進個翰林院。可奈何連家后來不得勢了,掌權的人又是太子少沔,他等來等去,也就只等來個前去西荒的任命狀。
委實可惜了。
若生便不由想到太子少沔如今正跟陸相混在一道,這人的秉性可不怎樣,恐怕來日即位也不會給底下的人什么好日子過。
朱朗若是正巧趕在他接手皇位的當口出了頭,事情可就難辦了。
到那時,連家若如她記憶中那般殘破不堪,朱朗的命運同過去也就不會有什么大區別;連家若一如既往的風光無限,太子少沔又不便動連家的人,那只怕還要朝朱朗下手。
朱朗只有一個親姐姐嫁到了連家,除此之外再無在世的親人,他若得勢,那這勢自然也就是連家的勢。
他們早已是一根藤上的螞蚱。
太子少沔怎會樂見他青云直上?
除非,他能將朱朗收為己用——
那朱朗也許就還有別的路可走。
可朱朗難道能同連家決裂嗎?
光是會傷透朱氏的心這么一件事。大抵就夠阻止他的了。
是以若生思來想去,要救朱朗,看來就得提前讓他放手一搏了。
最好就今年!
趕上秋闈,奮力一搏,還是極有希望在九月桂榜上占據一席之地的。
若不然,三年又三年,哪怕嘉隆帝比若生印象里的長壽,沒準也真要等到他仙去了。
若生望著廊外紛飛大雪,心中已是拿定了主意,剩下的就差如何說服朱氏了。
她攏了攏身上才剛熏過的大氅。腳步輕盈地朝木犀苑走去。
然則還未走到門口。她便瞧見綠蕉迎了上來。
綠蕉手里抓著一封信。
信封很眼熟。
不是常見的模樣,卻是她見過的。
走到近旁,綠蕉道:“姑娘,是慕家姑娘送來的急件。”
若生聞言一怔。旋即笑了起來。沖她招招手。示意她將信件遞了過來。拿到手里后,她也不忙著拆開,只是低頭仔細看了兩眼。然后抬頭問道:“剛送來的?”
綠蕉點點頭,笑著回答道:“是,才送到的,奴婢想著您不知何時能回來,便給您送過來了。”
若生也笑著頷首,加快腳步往溫暖的臥房里去了。
進了里頭,她脫下大氅擺擺手,將伺候的人悉數給趕了下去,這才往床上仰面一倒,舉著雙手將信件給拆開了。
里頭只有薄薄的一張紙。
仔仔細細地折了三折。
若生看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后,才將其展開了來。
可是才看了一眼,她便愣住了。
眼前這張才從信封里取出來的紙上,根本連一個字也沒有。
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揉著眼睛看了好幾遍。
可上面,還是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有。
這就是一張空白的灑金信紙呀!
她不覺瞇起了眼睛,又皺起了秀眉,然后忽然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拿著信紙走到桌前,將燈給點上了。隨即她湊近過去,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放在火苗上開始烘烤起來。
但烘了半天,除了信紙泛黃外,什么變化也沒有出現。
這還是一張白紙。
她不甘心,又讓人打了盆水進來,將信紙泡到了水里。
而后撈上來后一看,依然沒什么變化。
不過只是從一張白紙變成了一張的白紙而已……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若生不相信了。
這信封里裝的,原就是一張什么也沒寫的白紙罷了。
可蘇彧給她送張白紙做什么?
他借慕靖瑤的手給她送信,是因為替她著想為了避嫌,可送白紙,是何用意?
若生甩了甩手指上沾著的水珠,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她只好安慰自己,蘇彧大概是瘋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另一邊定國公府里正往上房去的蘇彧也覺得自己瘋了。
若沒瘋,給她送了封無字信去做什么?
也不知道她這會會怎么想自己。
他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是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旁的事,大大小小,再難再古怪,他心里也多少是有點數的,可這一回,他卻拿不準了。
明明有滿腔的話可說,可提著筆望著信,他卻不知道該怎么落筆才好。
這樣的事,還是頭一次。
他遲疑良久,最終還是未寫一字便將信紙折了折塞進了信封里。
盡管他心中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她,自己那日在北苑聽清她話的那一刻,乃是自己一生中最最歡喜的一瞬,但他不知如何下筆,也不知如何告訴她才好……
他所能給她的,就只有那一張空白的紙。
因為他的本心,已全是她的了。
因為他的世界,早晚只能由她來描繪。
——那張白紙,已是全部。
他緩步走在游廊上,側目望向了廊外的天空。
雪落如霰,霏霏不止。
空氣也冷了。
可他胸腔里的那顆心,灼熱如火,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他身姿挺拔地走進了母親居住的院子。
來迎他的是母親身邊服侍的大丫鬟青鴦,一見他便笑著道:“五爺來了,老夫人先前還念叨您呢。”
蘇彧聞言朝她微微頷首,轉而大步往小佛堂所在的方向走去。
蘇老夫人正跪在佛前誦經。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檀香味。
蘇彧雙手抱胸靠在門邊,并未出聲,只靜靜地看了一眼佛像,便轉頭望向了門外的雪。
但蘇老夫人像是背后生了眼睛,突然扭頭朝他看來,微微一怔后,笑了起來:“小五你來了。”
她大約四十六七歲的模樣,皮膚透著一種終年未見陽光的白,穿了件雪青色團花褙子,笑容非常的慈和溫柔。
蘇彧一貫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便也露出了笑來,喚了一聲“娘”,上前去攙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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