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氣急攻心,說出一句要將梅姨娘打殺了之后,良久不得言語,只喘氣聲愈漸粗重,似病入膏肓之人,艱難呼吸。
她同劉刺史之間,說不上夫妻之情多濃,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叫劉刺史變成了這副模樣,江氏于情于理都不能脫開干系。若不是她覺得劉刺史寵愛梅姨娘也無甚關系,若不是她覺得劉刺史不必她日日在跟前轉悠更是自在悠閑,她也不會時至今日,才發覺真相。
江氏想著劉刺史瞪著眼睛,口不能言地看著自己時的那雙眼睛,心頭一寒,遂將自己雙目一閉,往地上倒了下去。
幸而她身旁站著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攔腰將她給接住了,扶到一旁讓她坐下,而后壓低了聲音再三勸解:“夫人不可莽撞行事呀!”
這些日子同劉刺史在一道的人,是梅姨娘,劉刺史為何會變成這樣,又為何不叫江氏知道,一樁樁答案都還得從梅姨娘口中尋,怎能隨口說打殺了便打殺?
婆子勸了又勸。
江氏的呼吸聲終于平穩了些許,似乎終于將她的話聽進了耳中,略略一頷首。
婆子見狀,立松一口氣,旋即命人先將梅姨娘押下去,看好了,從后發落。
在場的幾個丫鬟婆子得了明確的話,也都跟著暗暗長舒了一口氣,三兩下用汗巾子堵了梅姨娘的嘴防止她過會一時想不開咬舌自盡,一邊將她胳膊往身后一扭,推搡著帶了下去。
雜亂的腳步聲,也很快便隨之平靜下來。
江氏面上潮紅漸褪,深呼吸著徐徐睜開了眼睛,朝著梅姨娘一行人遠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面露痛意。
一旁的心腹媽媽瞧見后輕嘆了一口氣,柔聲問她:“夫人,您可好些了?”
江氏搖搖頭又點點頭,好像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此刻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腦子里亦是一片混沌,濃霧重重。過得須臾,她才啞著聲音道:“這下子可怎么好……”
他若死了便也罷,偏這樣不死不活地吊著。叫旁人受罪,他自個兒也受罪。
江氏的一口氣嘆得比身旁侍候著的婆子,長得多,也沉重得多。
這件事,她又要怎么告訴幾個孩子?她自己所出的兩個孩子暫且不提。劉大郎的年紀可不小了,碰見這樣的事,省不得要心生怨氣……
江氏心中萬分苦惱,臉上也不由得帶出兩分來,頰邊的笑,含著苦澀,將她福氣富態的臉龐都帶出了悲愴來。
可即便如此,她的臉色,還是要比梅姨娘的好看得多。
梅姨娘那張年輕的面孔,轉瞬間就像是老了十歲一般。就連身形似乎也佝僂了些。
她被堵了嘴,也無人拿她問話,幾個手腳粗實的婆子扭了她進門,往地上一推,“呸”了一口,而后將門“嘭”地一關,“咔噠”落了鑰,把她鎖了起來。
梅姨娘從地上爬起來,艱難地爬到門后將耳朵貼在了門上。
隔著門板,外頭正有人在說話。
聽聲音。門口應當只守了兩個婆子。
梅姨娘死死咬住嘴里的汗巾子,眉眼卻逐漸舒展開去。
時間一點一滴緩慢流逝,她背靠著墻壁坐定,掐算著時辰。等啊等。也不知過了多久,打從窗戶照進來的日光已成了耀眼的金黃色。守在門口的婆子也已經有好一會沒有出聲。
她屏息聽了聽,聽見外頭似乎響起了腳步聲,不覺無聲笑了下。
隨后,門口傳來了低低的交談聲。
再過一瞬,那原本緊閉的門。就被人打開了來。逆著光,從外頭走進來一個身量頗高的人,輕聲而急切地喊了一聲“姨娘”。
“嗚——嗚嗚——”梅姨娘用舌頭抵住汗巾子,吃力地支吾著想要說話。
“姨娘!”來人立刻朝她奔來,聲音愈急,隱約間似乎還帶著些許心疼的意味。
到了陰暗處,日光不再如先前入門時那般刺眼,來人的樣貌,登時明朗,赫然就是劉大郎!
他奔至梅姨娘身邊,將她口中汗巾子一除,而后皺眉問:“母親怎么突然動了心思去看父親?而且不論我如何解釋,她都認定是你將父親害成了這副模樣!”
梅姨娘眼眶一紅,淚珠子就撲簌簌從里頭滾了出來,哭得好不可憐,“都怨我自個兒不好,惹了夫人生氣……”她哭著,身子已朝劉大郎偎了過去,“大郎,我手疼……”
劉大郎見之不忍,口中說著“姨娘莫怕,回頭等母親氣消了,自然會醒悟過來”,一邊伸手去解捆著梅姨娘手腕的繩子。
梅姨娘嗚咽著,將頭枕在了他的肩頭上。
待到雙手一松,她驀地將手抬了起來,朝著劉大郎后頸重重落下,用了十成的力氣,劉大郎全無防備,悶哼一聲就暈死了過去。
梅姨娘面上淚水未收,起身就走,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門外的婆子,已叫劉大郎打發走,暫且無人,幾個丫鬟行色匆匆,此刻目光也并不曾落在這扇門上。
梅姨娘拔腿便跑。
幾年下來,劉府上上下下,她都走遍,如何才能避開了人,她很清楚。
劉大郎是她早已布下的一步棋,原本以為不會有用到他的那一日,不曾想這一日還是來了。
不過當初拿下他,也并沒有耗費她多少工夫。劉大郎自幼喪母,同父親感情也不過平平,江氏再好也終究只是繼母,何況江氏沒過多久就又生下了孩子,能花費在他身上的心思就自然而然少了許多。
所以對他,只需要一點母親般的關懷,溫柔,以及他先前從未嘗過的青澀情意,就足矣。
劉刺史出了意外后,她心中就已覺不妙,畢竟事情出現了變故,今后究竟會如何,誰也無法預料。是以,她佯裝惶恐無助,去求了劉大郎。劉大郎見她哭得肝腸寸斷,反安慰道,姨娘莫要擔心,還有我在。
他并不喜歡父親,也稱不上能干,而且又叫梅姨娘給勾住了心魂,竟是連丁點孝意都不顧了……
梅姨娘深知自己將他吃得死死的,到了被人關起來的時候,也沒有徹底慌亂。
她如愿逃了出來,可憑借她一人之力,是斷不可能直接逃出劉家去的,何況還要出平州,回京城,路途迢迢。所以她逃出來,是為了送消息出去。
一切也正如她所預想的一樣,雖有波折,但仍算順利。
她養下的信鴿,帶著求助的字條,振翅而飛,消失于劉府上空。
青空白云,一派安然。
可這只鴿子飛……飛飛……飛飛飛……“咕咕”兩聲,被人一箭射了下來。
元寶在邊上瞇著眼睛盯著受傷的鴿子,用自己胖乎乎的肉爪拍拍它,歪了歪腦袋,似乎在掂量這鴿子夠不夠肥。
至于字條,則很快就被重新送回了來處,被送到了蘇彧手里。
先前江氏清醒過來,便打發人來園子里將劉大郎兄妹叫了回去。府里出了大事,一時間也無人顧及蘇彧跟若生倆人,他二人樂得自在。
這會字條送來,蘇彧展開看完,便遞給了若生。
若生并不看字條,先睨了他一眼。
蘇彧道:“看看吧。”
她才低頭去看,看了一遍皺眉,“沒看明白。”
上頭的字她皆認得,話里的意思她也看得懂,可只沖這么短短的一張字條,再多的東西,她一時也看不大出。
蘇彧失笑:“你若不說,只怕誰也看不出你竟是多活過一回的。”言罷,他將字條舉起,對著日光,側目問若生:“看出來什么?”
若生湊近了去看,恍然驚覺:“這紙同平素見慣的似有不同?”
“正是。”蘇彧頷首,“乍然看去,不過普普通通一張紙而已,但細看就會發現,這紙中摻了旁的東西,在日光照耀下會隱隱發光。這樣的紙,乃是特制的,向來只有他們會用。”
若生蹙眉:“他們,指的是誰?”
蘇彧慢條斯理將字條收了,問:“啟泰元年時,陸立展怎樣了?”
“陸立展?”若生微微一怔,“他在新帝即位前,便死了。”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陸相之后,是裴相!”
蘇彧聞言,也不禁愣了下:“平州裴氏的裴?”
“應當就是這個裴。”
蘇彧沉吟:“這倒是有趣……平州裴氏明明在十二年前死絕了,而今卻突然冒出來個會種倚欄嬌的女人不說,來日這大天下,竟還會出個裴相,只是不知那位裴相爺,同平州裴氏可有關系。”
若生嘆口氣:“坊間只說他有從龍之功,很得新帝器重,破格提拔,非是一般人。”
蘇彧忽然冷笑了下,沒有再言語。
啟泰,新帝,裴相……
將來的日子,只怕當真有趣得緊!
尤其是陸立展其人竟然死在了太子長孫少沔登基之前,這可不論怎么看都沒有道理。
他的面色也漸漸陰沉下來,眉宇間冷意彌漫。
若生瞥見,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日自己說漏嘴時,他陰鷙的模樣來,當即眼皮一跳,隨手從小碟中抓起一顆蜜餞鬼使神差地塞進了他嘴里。
他一愣,而后神色竟就慢慢放松下來,不緊不慢張嘴說,還要。
這下子倒換若生尷尬,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一把將一碟子都遞給了他。
蘇彧悠悠然吃了兩顆,才道:“梅姨娘,是陸相的人。”
網絡依舊么修復QAQ……話說大家有想到阿九前世,陸相已經掛了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