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拓跋鋒的這幅畫像出自何人之手,畫師的技藝委實不凡。
畫像上的人不止栩栩如生,細看去,眼睛里似乎都還有模糊的倒影,當真活人一般。若生盯著拓跋鋒那雙眼看了又看,看得心驚又肉跳。
拓跋鋒早在他二十六歲那年便死了,算算日子,早在若生出生以前,是以若生自然是不曾見過他的,何況便是見過,她也理應不記得他的樣貌。
可望著畫像上的人,她心底里卻莫名地生出一種熟悉來。
畫像上的拓跋鋒,唇角微微上翹,似是微笑,但他眼里并沒有笑意,他的神情,亦是端莊肅穆的。
他只是天生長了一副溫和的模樣,這淡淡的笑意乃是與生俱來的樣子。
然而真正叫若生心驚的,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墨點,那樣得小,那樣得不起眼,就像是畫師一個不慎手抖了,從筆尖上落下的一滴殘墨而已。
但若生心知肚明,這一點絕不是畫師不慎留下的。
這滴墨,是生在拓跋鋒臉上的痣。
小小的,生在他左邊眼角下的淚痣。
若生咬緊了牙關,屏住了呼吸,眼里除了拓跋鋒唇角的這抹輕淺笑意和他眼角的小痣外,就再瞧不見別的了。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下巴,映入她的眼簾,全是模糊的,仿佛是被夏日里突然而至的一場疾雨給嘩啦啦打得濕透了,墨水淋漓,紙張潰爛,半點也不要緊了。
她原不大能記得住人臉,因此記人時,總得挑個顯眼又與眾不同的地方來記。
有人面上有痣,有人天生一雙明艷桃花眼,有人總是耷拉著眼皮……
世上的人,總歸不過是兩只眼睛一張嘴,但眼睛和眼睛。嘴和嘴也是不一樣的。
像拓跋鋒這樣天生含笑的唇,若生見過。
生于左邊眼角下的小痣,她亦記得。
良久,她放下畫像嘆息了一聲:“應當就是他了。”
蘇彧垂眸看著手中文牒。聞言眼皮也未抬一抬,只是說道:“玉真的鼻子和拓跋鋒的幾乎如出一轍。”略微頓了頓,他終于將頭抬了起來,定定看向她,“但玉寅和拓跋鋒。除開眸色后,是極像。”
拓跋鋒的生母是大人,他身體里流著一半大血脈。
這一半的血脈,最終顯露在了他的長相上。
單看五官,雖較尋常大男子深邃些,但乍然看去,分明就是個大人無疑,不過他棕發碧眼,仍是父系血脈占了上風。
倒是同為混血的雀奴,除開那只異瞳外。并不那樣像是東夷人。
“莫怪姑姑對玉寅最是不同。”若生先驚了一回,如今已是鎮定了下來,順手又揀起記錄了拓跋鋒生平的文牒來看,看看蹙起了兩道秀眉,扭頭看向蘇彧,疑惑地問道:“拓跋鋒沒有娶妻?”
蘇彧放下文牒,挑了挑眉沒說話。
若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也沒有妾侍?”
“沒有任何和他有關的女子記載。”蘇彧淡淡回答了一句,忽然伸長手從堆積在旁的大堆文牒底下扒拉出了一只點心盒子,把蓋一掀,從里頭拈出了顆蜜餞遞給若生。等若生接過。他才又另拿了一顆自個兒吃。
若生很奇怪:“以他的年紀,就算沒有成親,也不該連個侍妾也沒有才對。”
蘇彧慢條斯理地道:“據傳他是個斷袖。”
若生很不以為然:“不近女色難道就是因為有斷袖之癖?”
別說……姑姑是曾經有過孩子的……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那孩子十有是拓跋鋒的無疑。
他當然不能是個斷袖。
若生說罷兀自搖了搖頭。唉聲嘆氣地朝蘇彧湊了過去,伸手去點心盒子里拿蜜餞。
但她還是覺得奇怪,如果姑姑和拓跋鋒之間有過私情,且連孩子都有了,倆人為何沒有了下文。
難道,是因為拓跋鋒死了嗎?
她嚼著蜜餞。變得愁眉苦臉,含含糊糊說道:“仔細想一想,這里頭最古怪的還是姑姑怎么會認得拓跋鋒。”
蘇彧聞言,忽然笑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你應當知道,那年頭的東夷,可不是哪個大人想去便能去的。”
若生聽出他意有所指,微微變了臉色。
好在蘇彧不算外人,有些話挑明了也說得。
她便索性直白說了兩字:“皇上?”
蘇彧微微頷首表示贊同,但口中卻道:“非也。”
若生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那時候,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嘉隆帝還不是皇帝,只是個皇子罷了。而那時候的連家,也遠不是現如今的連家,她的祖父母皆還在世,姑姑也不是眾人口中的云甄夫人,乃至于她爹那會都還好端端的。
算一算,那真的是極久遠的事了。
腦海里紛雜的思緒漸漸明朗清晰了起來,若生的臉色變了又變,終于開了口,慢慢的一字字說道:“借昔年還是皇子的圣上之力,姑姑去了東夷,和東夷三王爺拓跋鋒有了交集……后來,皇上親自帶兵上了沙場,一戰揚名。自此,東夷節節敗退,最后叫大大敗而歸。同年,拓跋鋒死了,姑姑也回到了京城,而皇上繼承了大統,連家由此昌隆多年……”
這般一想,若說這里頭的事互相沒有干系,打死她恐怕也不能信。
蘇彧笑微微的,嘴里卻一針見血地道:“人生在世不過利益二字,有利可圖便能結盟。互相有需要的東西,便是殺父仇人也能把手言歡,何況是各取所需雙贏的事。只要能坐上那張椅子,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殺得;嫡親的姐妹也可拿來買賣;沒有人在意手段卑劣殘暴與否,誰都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若生苦笑:“換言之,左不過是互相利用,且互相心甘情愿被利用罷了。”
嘉隆帝和姑姑之間的關系一直為人猜疑,而今想來,想要維系那樣的關系,二人一來的確有兄妹之誼外,二來恐怕得有個天大的秘密才行。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共同保守秘密的人,自然而然會變得親近。
蘇彧斂去笑意,眉眼慢慢變得冷峻,低低道:“但野心和欲念這種東西,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是不是就總結的很快呀……以及,我又開始想不出小標題開始胡亂寫爭做標題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