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飛進門之后,除了第一眼,之后一直就在跟周云晴聊天,從頭到尾就好像把周來寶當成空氣,不存在這個人似的,可周來寶卻一直在打量梁一飛。
從來到嵐韻湖之后,他就徹底被這里的浮華奢靡吸引住了,短短一個多小時,看到的,接觸的,都是他在鄉下這么多年想都不敢想的,只有在電視里、傳說里才能看見的,本以為嵐韻湖的老板也是電視里那種留著大胡子,或者戴著大墨鏡,滿頭白發的‘成功人士’,沒想到,對方居然這么年輕。
年輕歸年輕,可是身上的穿著打扮,卻儼然比電視里的老板還有派頭,進門之后,手上拿著的那個大哥大就很隨意的放在桌上,那東西幾乎就把周來寶的眼睛都吸過去了。
整個縣里,用大哥大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能掛一臺BP機那就很了不起了。
梁一飛主動跟他講話的時候,他正在抽煙,手里夾著的煙灰就是一抖,一截花白的煙灰落在地毯上,然后愣了愣。
“問你話呢。”周云晴用腳尖踢了他一下。
“額,戒煙?為啥啊?”周來寶有點懵懵懂懂的反問了一句。
一個月500塊錢,這話他聽懂了,幾乎就要滿口答應,一個月五百在他們那個縣里,哪怕是縣城,也算是非常高得收入,何況他這樣天天瞎混,根本沒什么固定收入。
不過說起來戒煙,他有點不明白,為什么要戒煙。
“讓你戒你就戒,小小年紀就抽煙喝酒,你以為是什么好事啊!”周云晴瞪著眼呵斥說:“趕快把煙給掐了!”
“你也別罵他。”梁一飛自己卻夾著煙,說:“我這邊工程部少人,你要是能吃苦,可以去干,不過搞工程要和各種建筑材料打交道,一天到晚泡在工地,抽煙容易引起火災,所以都是不準抽煙的。另外你姐說的也對,你還太小,抽煙對身體沒什么好處。”
“搞工程啊?”周來寶點點頭,猶豫了幾秒,然后狠狠的把煙給掐了,說:“成,我戒!”
別的他不知道,不過在縣里混了這么久,聽說過搞工程來錢。
“好,你等一下。”梁一飛打了個電話,沒一會有人敲門進來。
一個同樣很年輕,看起來比周來寶也大不了幾歲的小伙子。
項沖鋒的小舅子之一,沈家,上次幫著項沖鋒安排了他女朋友兩個弟弟在嵐韻湖,老大沈國在舞廳當服務員,老小沈家去工程部從最底層學,這兩個人干得都不錯,沈國八面玲瓏的,已經快要成舞廳的服務員領班之一,沈家年輕,不過腦子比較好使,很快熟悉了工程部的一些列工作,目前在幫著做工程核算和監督兩塊。
企業沒大到可以進行專業化細分的程度,未來也還會有眾多工程項目,如果全部外包出去,花費太大,工程部這一塊的確是一直缺人手。
其實不僅僅是工程部,梁一飛兩年之內,陸續辦學校、拿下嵐韻湖、重開華強廠,擴張太快,隨便哪一塊都缺少得力人手,工人可以用錢招收,人才就不是那么好找的,培養人才,這始終都是梁一飛工作中的重點之一。
“梁總,找我有事?”沈家進來之后,畢恭畢敬的站在梁一飛面前,同樣是熟人介紹進來的,和大咧咧靠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的周來寶那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以后你帶著他,小周啊,這位是我們工程部的沈家,以后你就聽他安排,以后周來寶的評價考核,就由沈家你說的算。”梁一飛用最簡單的方式介紹了一下雙方,然后沖沈家點點頭,說:“行了,你現在就帶他去熟悉下環境,安排住宿入職吧。”
“好。來寶,你跟我來。”沈家說。
周來寶和周云晴都明顯愣了下,沒想到三句話都沒說完,就要開始進入工作狀態。周來寶有點怯生生的看著周云晴,周云晴想了想,說;“你去吧,好好干。”
“哦,那姐我去了。”
等周來寶跟著沈家離開了會客室,周云晴也站了起來,說:“梁老板,給您添麻煩了。”
“梁老板?您?”梁一飛剛才和周來寶說話,一直面無表情,直到現在,臉上才再一次掛上了笑,說:“回家一趟,變這么客氣了?”
周云晴淡淡的說:“沒有啊,我一直都很尊敬你的。”頓了頓,稍稍猶豫了幾秒,又說:“端人碗,受人管,客氣點好。”
梁一飛哈哈一笑,說:“我就說嘛,生氣了是吧?”
拍了拍身邊的沙發,說“過來坐。”
周云晴是在鬧些小變扭,有點小情緒,剛才梁一飛對她弟弟的態度,的確顯得非常冷漠,甚至有些不耐煩。
雖說她和梁一飛沒有確定下什么明確的關系,可不管怎么講,畢竟不是普通的朋友或者上下級,就算是普通朋友、上下級,出于面子,自己弟弟來了,好歹也會噓寒問暖講幾句,說兩句鼓勵的話什么的。
不過梁一飛主動把話說開了,周云晴也就不再端著,坐在梁一飛身邊,嘟著嘴說:“我也不是生你氣,就是有點擔心,給你添麻煩,心里怪矛盾的。嗯,也生你氣,也是生我自己氣,也是生我這個弟弟的氣。”
“你是氣球啊,一肚子氣,也不怕漲炸了。”梁一飛笑了笑,從桌上拿了個蘋果沖她晃了晃,說:“削個蘋果給你消消氣?”
周云晴噗嗤一下笑了,接過蘋果,拿起小刀子自己動手,說:“等你削好,一個蘋果只能剩下一半,大事你來做,這種小事就交給我好了。”
“關系到吃喝那可不是小事,要是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家一口吃的都沒,那再大的事,干著也沒意義。”梁一飛靠在沙發上看她削蘋果,然后才跟她解釋說:“你這個弟弟啊,我一眼看過去,就是……嗯,就是比較調皮的孩子,對吧?”
“哎!”周云晴嘆了口氣,說:“哪里只是調皮,家里真沒法管了,我這才迫不得已,帶過來,想讓你幫忙管教管教,想來想去,也只有你才能管得住他。”
“那我要真管他,你可別心疼。”梁一飛說。
“不心疼!他要是不聽話,你揍他都成!”周云晴說。
“那倒不至于,不過,他這個年紀,不光要知道生活有盼頭,也要知道生活不容易,給他開了五百塊錢和獎金,是讓他知道未來有盼頭,對他冷淡,就是怕他覺得自己有靠山,尾巴翹到天上去,不肯吃苦。”梁一飛說。
“嗯,我懂。”周云晴把削好的蘋果切了一塊,用刀子插著遞給梁一飛,說:“其實我覺得來寶就是跟社會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久了,近墨者黑嘛,來了濱海,尤其是來了嵐韻湖之后,我觀察他感覺比在家里的時候要收斂多了。”
“那是因為他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暫時沒有適應。至于是真收斂,還是假收斂,還得走著瞧。”梁一飛接過蘋果說。
“剛才那個沈家我看著也好小,能不能管得住來寶啊?”周云晴有點不放心的說。
“沈家我是放心的,你別看他年紀小,可是這孩子有心,來這里的時間不算長,可新舊兩派人對他口碑都很好,有腦子、肯做事、能吃虧能吃苦。”
頓了頓,說:“再說了,沈家不行,這不還有我盯著呢嘛,這你總不用擔心了吧。”
周云晴抿嘴一笑,說:“剛才還說不給他當靠山呢。”
“我可不是給你弟弟當靠山,我這是給你當靠山。”
周云晴輕輕的‘嗯’了一聲,低著頭小聲說:“就是怕給你添麻煩,你平時忙成什么樣子,那么多大事要處理。”
梁一飛朝著沙發被上一靠,兩條腿翹在面前的茶幾上,換了個放松舒服的姿勢,雙手枕在腦袋后面,悠悠的說:“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太深……”
周云晴回過頭看著他。
“不是說心思重心思深不好,人嘛,誰沒點心思。你和祁玟茹屬于兩個極端,她是自己性格第一,別人怎么看都無所謂,你呢,是一切都要把別人的想法放在第一位,其實沒必要這樣,你們兩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梁一飛說。
“我就知道,你還是想著祁姐。”
梁一飛正要說些什么,周云晴忽然側過了身子,第一次,但是很自然的趴在梁一飛胸口,說:“我不是吃醋,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算來算去的好累,可是,我不敢不算。她可以有性格,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大不了她什么都不要了,換個地方還是藝術家,還是城市戶口,可是我不一樣,從進城上學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小心翼翼的,我要是不算,那我可能就什么都沒有了。”
梁一飛不再說些什么,而是輕輕的握住了周云晴的手。
前世今生,梁一飛遇到進城的農村女孩不止周云晴一個,有很多和周云晴一樣,也許在最初,梁一飛會覺得她們心思太深,太現實,甚至太勢力;但是隨著他漸漸的了解這個社會,接觸到越來越多的真實生活,他又開始漸漸的理解這些人。
從本質上來講,這些女孩和自己沒有不一樣,大家都有一份不甘,都在用自己的腦力、體力,甚至是身體為代價,去抗爭命運帶來的天然不公平。
從過程上來講,所有成功者的第一桶金,甚至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的每一桶金,都可能摻雜著很多不可為外人道的東西。
只要不傷天害理,人有權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