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勝只覺全身冰冷,這趟差事從始至終他都參與了,來定海摸底的人是他,陪著霍三來買貨的也是他,現在負責搬貨找車的人還是他!
若是二老爺知道這貨是差得不能再差的,霍三肯定會立刻把罪責推到他的身上,而他只是個賣身的下人,霍家就是把他活活打死,被衙門追究起來也不過就是罰幾兩銀子,何況也沒人會去報官。
伙計見常勝呆若木雞,還以為這批貨是他的,心里不免生出幾分惻隱之心,對他說道:“老哥兒,你這貨是從哪兒買的?還能找到賣你貨的人嗎?”
常勝如醍醐灌頂,大腦這才清明起來,忙道:“是定海的兩個漁民,到杭州找買家,對了,我去過他們的漁村。”
伙計噗的笑了出來,看到常勝苦瓜似的臉,又收住了笑容:“老哥,定海的漁民有一半人,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島子,他們出島也就是到寧波城里轉轉,買些米糧,怎會跑到杭州城里找買家?”
是啊,他們是去過漁村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漁村里的人也太熱情太精明了。
常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鋪子里出來的,他步履沉重地向碼頭走去,每一步都似是踩到刀刃上。
他要怎么向二老爺交待,他要怎么撇清自己?
二老爺是怎么知道那兩個漁民的?對,是尤家,那兩個人最先找到的是尤家,他們想騙的是尤家,可尤家卻把這消息告訴了霍家,尤家是識破騙局?還是尤家和那兩個騙子是一伙的?
想到這里,常勝如萬馬奔騰似的心終于緩和下來,那兩個漁民就算跑了,可還有尤家,只要把這件事全都推到尤家頭上,他這條狗命說不定還能保住。
常勝還在千思萬想,霍柔風已經回到了客棧。
張升平和黃嶺全都松了一口氣,九爺是越來越懂事了,就這樣挺好,有什么事交給他們去辦,九爺只管在客棧里吃吃喝喝,也免得讓霍三看到。
張升平派了兩個人分別去盯著霍三和常勝,他正想親自到廚房去看看,就聽到九爺叫他:“老張,我可能上當了。”
張升平一愣,忙問:“九爺,誰敢騙您?”
霍柔風抓抓頭上的小抓髻:“沒人騙我,是我自己把自己騙了,呵呵,我想得有點多,怪我嘍。”
這沒頭沒腦的,張升平只好全當沒有聽到。
霍柔風是覺得自己杯弓蛇影了,那三個人是有來頭的,真若是想要綁她,也不會跟到寧波還要按兵不動。
唉,自己真是......
霍柔風也不知自己真是什么了,總之,她對這三個人越發好奇了。
不是來綁她的,那是來干什么的?
還要假扮成碼頭上的苦力?
騎的是戰馬,在碼頭上扮苦力......莫非是和寧波衛的這批糧草有關系?
“老張老張,你快去打聽,寧波衛私賣軍糧的事情怎么樣了,為何今天不卸船了?”
大娘子說了,他們和他們家人的命都是九爺的,九爺的命令不能不聽。
張升平領命而去,傍晚時分回來了。
“九爺,這消息倒是不難打聽,小的沒費多大的勁兒便打聽出來,原來有人發現寧波衛剛到的這批軍糧,就是先前被匪人搶去的嘉興米。”
“什么?”霍柔風吃了一驚,又問,“是誰發現的?怎么就能認出來?寧波衛沒有把那人滅口?”
張升平道:“寧波衛的軍糧都是從福建運來的,福建的軍糧則是由兵部發過去的,這些大米來自全國各地,萬萬不會全都是嘉興米,而寧波衛剛到的這些軍糧,卻全都是嘉興米,不僅如此,興許是時間倉促,來不及全部替換,有的軍糧用的還是嘉興米行的米袋子。”
寧波和附近的縣城,多年以來都是以嘉興米為主,百姓們對嘉興大米最是熟悉,只看米粒的形狀成色便能分辨,何況還有嘉興米行的米袋子。
軍糧來自漕米,漕米又怎會裝在普通米行的米袋子里面。
霍柔風活了兩世,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可她長在商戶人家,對于稼檣之事也或多或少懂得一二,張升平一說她便明白了,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對張升平道:“是搬貨的苦力發現的,然后一傳十,十傳百,碼頭上的苦力們全都知道了,而因為寧波衛私賣軍糧的事,城里的鋪子全都閉市了,局勢已是一觸即發,若是嘉興米的事再鬧出來,就不是關門閉市這么簡單了,又因為碼頭上的苦力全都知道了,寧波衛不能把人全都殺了滅口,只好暫時不給他們結清工錢,看在錢的份上,這些人也不敢太過造次,只要有上一天半日,寧波衛的人想出應急之法,也就相安無事了。”
張升平吃了一驚,若不是他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這番話,是從霍柔風嘴里說出來的,他打死也不會相信。
千真萬確,昨晚九爺乖乖地在客棧里睡覺,并沒有去碼頭,又是怎么知道的?
“九爺,您是如何曉得的?”他囁嚅地問道。
霍柔風皺皺好看的小鼻子:“猜的。”
猜的?
張升平抹一把頭上滲出的汗珠子,九爺真是聰明,雖然不是老爺的親生骨肉,可這副聰明勁兒就和當年的大娘子一模一樣,再過上三年五載,九爺跟著大娘子再學學生意上的事,永豐號后繼有人啊。
“九爺,您說得都對,確實如此,如今那些苦力還困在碼頭上,不能離開,好在碼頭上活計多,他們倒也有錢賺。對了,派去盯梢的人回來了,說三爺的貨已經裝上車了,整整十駕大車,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
霍柔風的腦海里又浮現出那三個假扮成苦力的人,這件事和他們有沒有關系?或者是和太平會有關系?
可惜霍三明天就要離開寧波,按照原定計劃,她們是要跟著霍三回去的。
可是此時的寧波城里暗潮涌動,她真的挺感興趣。
如果不出來走走,她還以為這天下都如杭州城里歌舞升平,卻原來已經到了兵匪為奸,官商勾結,堂而皇之與民爭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