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季鮮明,八月初,雙井胡同四處都彌漫著桂花的甜香。
霍柔風坐在八角亭里,讓嵌碧給她研磨,她在鄭重其事地寫信。
每隔幾天她就會給展懷寫信,她的字寫得很端正,工工整整的館閣體,從前世寫到現在,已經有了些功力。
展懷給她的回信并不多,有時她寫五封,展懷才回一封。
她給展懷寫的信里有很多內容,她花了一千兩買了一柄據說是趙子龍用過的長槍,發現上當后又以二千兩的價格賣出去,標明是岳飛家傳;李燁定親了,李家想在北直隸扎下根來,給他定了保定關家的姑娘,李燁去悄悄相看,發現那女子長了張倭瓜臉,李燁絕食不從,后來才知道他認錯人了,關家姑娘長得很美;有條小黑狗來勾引金豆兒,被黑豆兒打跑,小黑狗不屈不撓,繼續勾引,她看著有趣,就把小黑狗留下來收養,次日一個粗壯婦人找上門來,硬說她偷狗
不知不覺,霍柔風已經寫滿足足五頁信紙,她在信尾寫道:“小展,你長個子了嗎?我長高了,夏天時縫的秋裳已經短了,只好又縫了新的。”
寫到這里,她頓了頓,其實她不但縫了新的秋裳,姐姐還悄悄讓彩衣坊給她縫了裙子和褙子
她把寫好的信用火漆封好,讓張軒送去官驛寄了。
她問嵌碧:“鑲翠怎么還沒有回來?”
嵌碧笑道:“鑲翠見到采芹姐姐,一定是有說不完的話兒,九爺多等一會兒,天黑前她肯定回來。”
春天的時候,采芹的親事終于塵埃落定,是豐臺的一戶姓崔的人家,和永豐號豐臺的崔管事是親戚,家里有五十畝花圃,還有兩間暖棚,在豐臺的花木園子里有鋪子,冬天又在暖棚里種時鮮瓜菜,家境殷實,去年在京城西郊花市也開了鋪子,做花木生意。
采芹要嫁的是崔家的二兒子崔田,他比采芹大了兩歲,長得精神,人也機靈,去年崔老爹帶著他來京城開鋪子,不到一年,崔老爹就放心地把鋪子交給他,自己回豐臺去了。
霍柔風先前聽說是崔管事家的親戚,死活不答應,她記得崔管事長了一只酒糟鼻子。
無奈,范嬤嬤只好讓人帶話給崔田,讓他往雙井胡同送五十株玉簪,崔田來送花的時候,霍柔風跑到后門去看人,見崔田長得和崔管事一點兒也不像,不但沒有酒糟鼻子,而且還挺秀氣,不像莊戶人家的孩子。
霍柔風很高興,九爺的高興都是真金白銀的,而且采芹是個細心的姑娘,她會寫字會記帳,把小簿子拿出來,九爺每次許諾給她的嫁妝記得清清楚楚,年月日時辰都有。
九爺哈哈一笑,把那本小簿子交給了帳房,于是采芹的嫁妝有多豐厚可想而知了,崔管事跑到崔家說了,崔老爹驚得半天合不上嘴,原本以為娶個京城大戶人家的大丫鬟,見過世面會管帳,以后能幫襯著二小子,就已經比十里八村的莊戶人家都出挑了,卻沒有想到那姑娘的嫁妝竟然這么多。
擔心崔田以后在媳婦面前抬不起頭來,崔老爹和大兒子商量過后,請了中人,把京城的鋪子轉到崔田名下,這樣一來,崔田就有了私產。
其實采芹的嫁妝已經仔細斟酌過了,帳房的人和采芹商量以后,把九爺承諾過的杭州城里的宅子和鋪子,換成京城里的一座二進宅子,杭州的二百畝水田,折成通州一座五十畝的小田莊,余下的則全都折成了采芹的私房銀子。私房銀子是采芹自己的,不顯山不露水。
霍柔風把她在高升胡同的那所宅子給采芹備嫁,親迎的日子定在九月中旬,半個月前,采芹搬進高升胡同,昨天采芹的老子娘從杭州過來,今天鑲翠替九爺過去看望。
從小到大,霍柔風還是第一次和采芹分開這么久,雖然崔家已經答應,成親以后采芹回雙井胡同做管事媳婦,可是霍柔風還是覺得采芹被人搶走了。
鑲翠回來后,告訴霍柔風道:“九爺,臨走的時候,采芹姐把奴婢拉到一邊兒,說她娘想來雙井胡同給九爺磕個頭,問問九爺有沒有空兒。”
霍柔風皺眉,昨天她沒在家,聽說采芹娘到了京城,便過來給姐姐磕過頭了,姐姐還賞了二十兩銀子,怎么還要給她磕?賞錢沒拿夠?
采芹是家生子,她娘年輕時在柳西巷當過粗使丫頭,可是在杭州時,霍柔風也沒見過她幾回。
不過她現在很想念采芹,見見采芹的娘倒也沒啥。
霍柔風點點頭,對鑲翠道:“找個人去高升胡同說一聲,讓采芹的娘明天過來吧。”
高升胡同的宅子,原本買來是想要轉手高價賣出去的,后來展懷暫住那里,錦衣衛又抓走了耿氏兄弟和安海,一來二去,價格便漲不上去了,霍柔風索性不想賣了,便一直留到現在。
次日,剛用過早膳,采芹娘就來了,她依著禮數,先去給霍大娘子磕頭,霍大娘子一大早就去永豐號了,她便又來見霍柔風。
人逢喜事精神爽,采芹娘昨天才到京城,舟車勞頓,她卻沒有疲態,看上去比在杭州時還要精神。
霍柔風笑著問她:“弄堂里還好吧?”
霍柔風口中的弄堂是杭州柳西巷老宅后面的那條巷子,住的都是霍家二房的家生子,采芹家也住在那里。
采芹娘忙道:“托九爺的福,弄堂里老老少少全都好著呢,聽說奴婢一家子要來京城,全都讓奴婢替他們給九爺和大娘子磕頭,奴婢真要一個個地替他們磕,怕是磕到明天也磕不完。”
霍柔風給逗得哈哈大笑,采芹娘便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霍柔風忙讓嵌碧扶她起來,又搬了杌子讓她坐下。
采芹娘坐下,一雙眼睛卻骨碌碌地看向屋子里服侍的幾個丫頭。
霍柔風心里一動,讓嵌碧帶著人退出去。
屋子里只有霍柔風和采芹娘,霍柔風問道:“你來見我,不只是為了磕幾個頭吧。”
采芹娘忙道:“讓九爺猜對了,不知道您還記得去年春天,您讓采芹帶話給奴婢,讓奴婢留意那個叫張二哥的貨郎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