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兄妹,霍輕舟和霍柔風不但番話學得快,而且兩人一樣,對聲音的識別也分外敏銳。
四時堂有堂醫坐診,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沒有排上的,便在一旁聊天,也有的找伙計詢問藥材。
這兩個人的聲音夾雜在紛鬧之中,霍輕舟依然能一下子便聽出來。
其中一個是謝思成,而另一個是他曾在謝思成身邊見過的一個老者。
那年他和謝思成常在一起,跟著謝思成的大多是汪伯,而這個老者他也只是見過一次而已。
霍輕舟抬眼望過去,心里不由暗罵自己疏忽了,若非聽到這兩人的聲音,他差點就錯過了。
只見謝思成穿了件寶藍色的粗布袍子,袍子上還有兩塊補丁,頭上戴著頂青布小帽,已經洗得泛白。他的臉色蒼白,下巴上有了胡渣,頭發散亂得從帽子里垂下來,擋在眼睛上,憔悴得讓人心疼。
站在他身邊的老者雖然高大健碩,但是額頭上纏著白布,血跡從白布上透出來,觸目驚心。
霍輕舟倒吸一口涼氣,若是這主仆二人是假扮落魄,為了掩人耳目,那么扮得太像了。
謝思成用衣袖掩嘴,一陣猛烈的咳嗽,這咳聲不會做假,這是千真萬確的。
對于堂醫而言,咳嗽只是尋常病癥,那堂醫簡單詢問幾句,便龍飛鳳舞地寫了藥單子,讓他們跟著伙計去拿藥。
今天是來四時堂看望妹妹的,霍輕舟沒有穿官服,也沒有穿他一向鐘愛的白衣裳,因此,他縮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謝思成主仆二人都沒有留意到他。
看著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霍輕舟起身走了出去。
他原本是想叫如煙和如霧的,一出門卻撞上了黃嶺。
黃嶺見是他,連忙行禮。
霍輕舟問道:“九娘子呢?你為何沒在她身邊?”
黃嶺連忙解釋,道:“九娘子讓我回來小霍大人您怎么在這里啊,這里噪雜,您到后面歇著吧。”
霍輕舟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有事隱瞞,當下也不多問,便回了后院。
直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黃嶺才小跑著過來,對霍輕舟道:“小霍大人,我這就派人送您回官驛,若是您不想住到官驛,那就留在四時堂里。”
霍輕舟皺眉,隱隱感到有事情要發生了,他沉聲問道:“九娘子在哪里,她吩咐你回來是做什么?你放心,即使她知道你告訴我了,也不會斥責你。”
黃嶺笑著說道:“小霍大人見笑了,九娘子讓我回來的時候,已經叮囑過了,讓我給您帶信,要么請你留在官驛,要么就搬到四時堂來,九娘子也說過,若是您問起,只需讓我實話實說便是,九娘子還說,您聰明絕頂,與其瞞著您,在不如讓您知曉。”
黃嶺一口氣說了一大堆,霍輕舟的眉頭深鎖,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四時堂遇到的謝思成。
他回到后院之前,讓如煙和如霧去留意過了,謝思成只帶著那老者一個人,并沒有其他隨從。
“九娘子讓你們跟蹤謝思成,對嗎?”霍輕舟沉聲問道。
黃嶺道:“小霍大人好眼力,九娘子是前天發現謝思成的,謝思成的人在大同中了埋伏,十幾個人只逃出謝思成和那名老者,若不是九娘子下令幫他一次,恐怕他們主仆二人不能完完整整走出大同府。九娘子菩薩心腸,又讓咱們一路相隨,跟著謝思成來到宣府。”
霍輕舟眉頭深鎖,沒好氣地說道:“她去了大同府?而且還去了幾天?”
這幾天,他每次來四時堂,都告知九娘子出城去了,卻沒有人告訴他,九娘子出城后便沒有回來過,他還以為霍柔風每天回來,只是他去的時間剛好錯過。
黃嶺道:“大同離宣府很近,那邊有永豐號的生意,九娘子”
“行了”,沒等黃嶺把話說完,霍輕舟就問道,“為何要讓你們來找我,是不是宣府要出亂子?”
黃嶺笑著說道:“宣府出亂子是遲早的事,只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而已,九娘子不會掐算,她只是惦記著小霍大人而已。”
霍輕舟撫額:“你們不用替她說好聽的,她會惦記我?她不惦記著氣死我就謝天謝地了。”
霍輕舟和霍柔風是兄妹的事,瞞得過所有人,也瞞不過身邊的人,黃嶺知道這層關系,因此對霍輕舟很是親厚,見霍輕舟這樣說,也只是一笑了之。
霍輕舟不想回官驛,晚上便宿在四時堂里。剛過二更,他便聽到外面似有動靜,騰的坐起身來。
四時堂是臨街的店鋪,前院臨著宣府最熱鬧的一條街,后院則和另一條街只隔著一堵墻,因此,霍輕舟能清楚聽到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
蹄聲清脆,不是只有一兩匹,而是成百上千匹!
“如煙,出去看看!”霍輕舟吩咐道。
如煙應聲便向外跑,剛剛跑到滴水檐下,便撞上迎面而來的霍家護衛。
如煙認識這個人,這是黃嶺的手下,他急匆匆跑過來,對霍輕舟道:“小霍大人,黃頭兒請您稍安勿躁,這會兒來的不是韃子,而是宣府總兵府的人。”
“宣府總兵府?大半夜不睡覺,他們這是要做什么?”聽說不是韃子,霍輕舟拍拍胸脯,他長到這么大,既沒有見過打仗,也沒有和這些總兵府打過交道。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黃頭兒像是早就知曉了,要不您明天問問黃頭兒?”護衛一臉的巴結。
霍輕舟揮揮手,決定自己出去看一看。
他走到墻下,深吸一口氣,便躍上了墻頭。
宣府比京城要冷,只是十月,墻頭便凍得梆梆硬,霍輕舟后悔出門時沒有穿披風,此時秋風涌上來,霍輕舟冷得抱住雙肩。
只見出動的戰馬約有百來匹,馬上的人果真都是穿著皚甲的兵將。
馬隊在四時堂門前馳過,在前面拐了一個彎,朝著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馬隊剛走,就有人打開門窗向外張望,接著,霍輕舟便看到有人背著包袱,拖家帶口從家里出來,往城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