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陽光是青澀的溫暖,如同少女染霞的俏臉。
眼前的小姑娘穿著男裝,長腿細腰,略顯圓潤的鵝蛋臉,脂粉不施,卻依然白里透紅,斜飛入鬢的蛾眉,清澈如水的杏眼,小巧玲瓏的鼻子,菱角似的粉唇,不是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但是明朗大方、光彩照人。
這就是個十四五歲,鮮鮮活活的少女,沒有閨閣女子的束手束腳,也沒有某些女子的嬌柔造作,她嬌憨卻冷靜,甜美卻霸氣,就連忽而用箭指著自己的舉動,也果斷干脆,毫不拖泥帶水。
從東南到西北,鐘夫人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她想像著謝家留存于世的是什么樣的女子,能否擔得起謝高兩家的血海深仇,她甚至還擔心過,謝家姑娘會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可憐兒。
想到這里,鐘夫人不由莞爾,再看到霍柔風眼里一閃即逝的尷尬,她便笑彎了眼睛。
“怎么樣,和我比嗎?”
“那就比吧。”
還能怎么樣,只能比了。
霍柔風手里的箭矢終于掉轉方向,一劍射向箭耙。
離紅心差了兩寸。
她沒有說話,接連又是兩箭,第三箭穩穩當當插在紅心之上。
鐘夫人心里滿意,臉上卻絲毫不顯,她從霍柔風手里接過長弓和箭囊,三支羽箭勢如破竹,一齊發出又一齊插在紅心上!
竟然是三箭齊發!
霍柔風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見過的女子當中,鐘夫人箭法當稱第一。
她豪爽地豎起拇指,對鐘夫人道:“大姐,好箭法。”
話一出口,霍柔風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九爺的臭嘴啊,明知道這是展懷的娘,還一口一個大姐。
她又不缺姐。
鐘夫人傲然一笑,既然是當婆婆的,自是要立立威風,這小姑娘古靈精怪,動輒就要一箭射穿,除了箭法,一時還真想不起來還有什么能震住她的。
可是看到霍柔風張大了嘴,一臉不可置信的崇敬,鐘夫人又覺得自己有點過了,一大把年紀,還欺負小姑娘。
“你幾歲了?”鐘夫人笑瞇瞇地問道。
“快十五了。”霍柔風規規矩矩地坐好,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是不是要及笄了?”
“下個月及笄。”
“插簪的長輩定下來了嗎?還有贊者?”
“不用,到時我自己把簪子插到頭上就行了。”
“胡鬧,那怎么成,到時......你怎么不問我是誰啊?”
鐘夫人這才想起來,她射箭都贏了,可小姑娘卻不再問她姓甚名誰了。
今天到了馬場,得知霍柔風去遛馬了,張亭見來人是由阿有陪著來的,便要去嶺上找霍柔風,鐘夫人攔下她,問清霍柔風一向在哪里遛馬,便帶著阿有過來了。
守在附近的護衛見是阿有,便沒有打擾,放了鐘夫人獨自過來。
鐘夫人原本是想和霍柔風自我介紹,然后再聊聊天,待看到霍柔風后,她便改了主意。
英姿颯爽的女子她見得多了,可是英姿颯爽卻還嬌滴滴的女子,她卻是第一次見到。
面前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嬌養著長大的,卻不知道為何沒被養成嬌花,反倒是一舉一動都帶著男子的灑脫,這讓她來了興趣。
直到和霍柔風一起回到馬場,鐘夫人的目光還粘在霍柔風身上。
霍柔風甚是無奈,可是想想這位夫人那手出神入畫的箭術,霍柔風覺得被她多看個百八十眼也沒什么了。
聽說展懷的母親來了,范嬤嬤早就讓人把屋子收拾出來,待到霍柔風陪著鐘夫人回到馬場,客房已經收拾得妥妥當當。
看到飄香的明前,精致的點心,時鮮的水果,甜白瓷瓶里新采的野花,鐘夫人愜意地吐出一口氣。
一路奔波,她也有些疲累了,靠在繡花大迎枕上閉目養神。
昨天在榆林,雖然阿有把屋子收拾得挺干凈,可是那屋子就像是剛剛遭過劫,空空如也,就連被褥也是不知從哪兒臨時湊來的,哪像這里,盡管遠在鄉野,可是處處井井有條,為首的婆子和媳婦穿著體面,舉止從容,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這時,門外傳來說話聲,霍柔風過來了。
鐘夫人坐起身來,望著從門外走進來的少女。
霍柔風已經換成女子裝束,雙丫髻上各綴了兩朵紅寶石芯子的縐紗海棠,穿了件海棠纏枝妝花褙子,霜色繡海棠花的湘裙,湘裙是京城里時興的二十四幅,她的腿長,這條湘裙穿在她的身上恰到好處。
霍柔風曲膝行禮,方才在山上,她穿著男裝,也只能向鐘夫人抱抱拳,現在才是正式給長輩見禮。
行過晚輩之禮,鐘夫人從炕上下來,鄭重地給霍柔風施禮:“鐘氏見過謝娘子。”
霍柔風心里一凜,側了身子,受了鐘夫人一禮。
見她受了禮,鐘夫人松了口氣,就怕這個小姑娘不肯受禮啊,雖然已隔百余年,但是沒有謝家也就沒有今天的展家,謝家是君,展家是臣,即使以后謝家姑娘要跪下叫她一聲婆婆,今日初見,雖不用行君臣之禮,但是該有的禮數不能缺少。
兩人正式見過禮后,鐘夫人便拉了霍柔風坐到自己身邊,問起謝紅琳的事,又問起這些年來,她是如何長大的。
霍柔風這才知道,展懷并沒有對家里細說,她便把謝紅琳幸免一死,輾轉在韃剌棲身,以及自己和哥哥分別在兩個霍家長大的事情,簡單明了說了一遍。
聽到謝紅琳在臨危時刻,還把兩個孩子妥善安排,又聽說杭州霍老爺將霍柔風當兒子養大,鐘夫人嘖嘖稱奇之余又由衷佩服。
望著面前花朵般的小姑娘,鐘夫人忽然很想見見謝紅琳,那個從驚濤駭浪中一路走來,血雨腥風中傲然獨立的奇女子。
“國公爺和我早就知道謝高兩家聯姻的事,也得知朝廷派兵圍剿,可是一南一北相隔萬里,且那時謝高兩家和我們家早已斷了聯系,待到我們知道的時候,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國公爺派人去關外找了整整兩年,也沒有你父母的消息......”
雪域山莊出事之后,高清輝和謝紅琳便躲到了韃剌,閩國公派去的人自是沒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