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霍柔風,霍柔風扁扁嘴,她有一肚子的理由,可是她不能說出來。
對啊,一肚子!
霍柔風“哎喲”一聲,便捂住了肚子。
展懷早就不高興了,憑什么啊,你們憑什么一起欺負小九,這時看到霍柔風捂住肚子,展懷立刻抱住她,對屋中眾人吼道:“小九動了胎氣,你們不要再逼她了,炸了就是炸了,還能如何?”
說完,他頭都沒回,抱起霍柔風便往后面去了。
展懷沒有看到,在他身后,謝紅琳揚眉,輕輕呼出一口氣來,一臉真誠地看向鐘夫人,聽到了嗎?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你兒子親口說的,炸就炸了唄,難道還要讓我家閨女賠嗎?再說,那是我們謝家的祖先,又不是你們展家的,之所以我要這么問,還不是擔心你們婆家把這件事算到我閨女頭上嗎?現在你兒子已經說了,看你們誰還敢再提。
鐘夫人腦子飛快轉動,立刻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九容公主的墓是我們展家媳婦給炸的,可那也是你們謝家的女兒,只要你們自己不追究,我才不生氣,家里的老頭子若是不高興,找小五說去吧。
“你瞧瞧,我來了還沒有好好看看我的小九,小九,你等等,婆母來了,快去請大夫!”
一場紛亂后,霍柔風眾星捧月般抱著肚子歪在炕上,看著鑲翠和嵌碧把鐘夫人帶來的小衣裳小被子一樣樣地給她看。
展懷不時拍拍霍柔風的肚子,好在有那個小家伙,否則兩個娘還不知道要怎樣數落小九,至于遠在福建的閩國公,展懷選擇性地忽略了。
安撫好霍柔風,鐘夫人和謝紅琳終于坐下來商量這件事的善后了。
“九容公主大人大量,一定不會怪責小孩子的,要不我們給九容公主做場法事吧。”
“對啊,做場法事,讓小九多磕幾個頭。”
“小九是雙身子的人,跪下都困難,更別說磕頭了,還是我替她吧。”
于是謝紅琳和鐘夫人操持,請了高僧為九容公主做了法事,又在法源寺,給九容公主供了牌位,鐘夫人真的替兒媳在九容公主牌位前多磕了幾個頭。
這件事就這樣掀過去了,再也沒有人提起。
那天晚上,展懷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霍柔風,就是看著,什么也沒有問。
霍柔風被他看得發毛,硬著頭皮說道:“別問我,我不會說。”
“沒事,我不問。”
霍柔風坐起身來,拉著展懷的手,輕聲說道:“小展,我不是無理取鬧,我是真的不想看到那座陵墓,你看,我頭上插著的是九容公主用過的簪子,手腕上是九容公主戴過的手串兒,我們現在做的事,是九容公主應該去做卻沒能做到的。她來過,這是事實,即使所有人都忘記她,可是她的表哥沒有忘,高夫人也沒有忘,所以現在的謝家和高家都在懷念她紀念她,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定要留下一座墳墓幾枝枯骨呢。”
“她從小到大都很快樂,她也想讓所有記住她的人快樂,或許她早已投胎轉世,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會有新的父母家人,會成親,會有心愛的夫君,也會有自己的兒女,她的人生重新開始,無論她是否記得前塵往事,都不會喜歡看到她非己的墳墓的。”
“小展,這件事上,我沒有和你商量,是因為我不知道應該怎么說,現在我這樣說,你能理解我嗎?”
霍柔風說完,便笑嘻嘻地看著展懷,她什么都沒有說,小展都能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這一邊,現在她說了這么多,小展一定能夠理解她的。
展懷望著霍柔風,小九眼中都是期待,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他想起多年前,小九送給他的那壇子寫字的石頭。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他的小九從小到大,是承受了多少痛苦,他寧愿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伸出雙臂,把霍柔風擁入懷中:“嗯,我理解,九容公主一定也能理解,過去種種都已經過去了,隨著九容公主的陵墓一起煙消云散。等到孩子出生,你的身子養好了,我們一起回京城,我和你還有孩子,我們一起去逛京城的燈會,給你買肉夾饃,給你買花燈。”
多年前,霍柔風心心念念的京城燈會,因為展懷而被取消了,展懷說要賠給她一個燈會,后來他真的賠給她了,但那是在榆林。
他從來也不曾忘記,他欠她一個京城的燈會,他也堅信,總有一日,他會陪著她回到京城。
正如她所說,即使天下人都不再記得九容公主,可是幸存下來的表哥記得,看著她長大的高夫人記得,所以代代相傳,謝家和展家的后人也全都記得。
即使白云蒼狗世事變遷,只要這個世上還有人記著你,那便是永生。
真正的死亡從來都不是肉體和精神的消亡,而是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之中。
兩個月后,京城里再次傳來消息,展駙馬七七剛過,芳儀大長公主便求了圣旨,以未亡人的身份,搬離公主府,住進了國公府的一座偏僻的小院子,從此她自稱沈氏,閉門謝客,就連太皇太后讓她過宮,她也以不祥之身為由婉拒了。
郭玉齡要一起跟著,被沈氏拒絕,郭玉齡沒回郭家,她求了太皇太后,準她在慈恩寺帶發修行。
慈恩寺建于前朝,是前朝皇帝為自己生母所建,到了本朝,先后有幾位妃嬪在皇帝死后在此出家,后來便時有宗室或勛貴女眷在此修行。
而與此同時,赫剛帶去的錦衣衛與當地衛所時有沖突,雙方均不肯低頭,赫剛一怒之下,未請示朝廷,便帶著錦衣衛回回了京城。
赫剛離開河南的第七天,張寶辰的農民軍便攻入了開封府,占領了衙門,斬殺知府和大小官員十余人,將人頭高懸在城門口。
明和帝剛剛聽說赫剛擅自回京,便又收到開封失守的消息,他嚇了一跳,開封啊,那離京城豈非并不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