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氣氛簡直猶如末日。
實際上，對于黑石城，這是徹頭徹尾的末日。
所有人都死了。
石家的族人，石家的戰士，石家的傭人，石家的奴隸……還有駐扎在黑石城的長生教大軍。
里里外外，干干凈凈，死得一個不剩。
站在黑石城主城堡的大廳中，看著面前擺放著的一行尸體，饒是巫鐵早已經歷過生死、殺戮，他依舊差點沒吐了出來。
這幾具尸體，屬于投靠了長生教的石家長老。
他們本來就很蒼老，皮膚褶皺、老態龍鐘，老人斑和皺紋什么的，不可避免的讓他們的容貌變得不是那樣的好看。
出現在巫鐵面前的他們，如今渾身干癟，好似皮包骨頭一樣，唯有肚皮高高隆起，肚皮上一條條青黑色的血管亂七八糟的纏在一起，看上去格外猙獰。
他們的身上有猙獰的傷口，形形色色的兵器制造的傷口。
傷口內沒有血液，只有一種渾濁的，粘稠的，好似變質發臭的漿糊一樣的膿液不斷滲出。
這種膿液不像正常的血漿會凝固，這些長老已經死了好些天了，這些膿液依舊不斷的從他們身體內緩慢的流淌出來，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枯朽的氣息。
巫鐵在朱紫溪留下的手環中，得到了一本長生教秘典的抄本《長生經》。和石瞐一起回來的路上，巫鐵閑著無聊，從頭到尾將這本秘典仔細的翻閱了好幾遍。
他認得，這些石家的長老在臨死前，他們的所有精氣神，都被人用《長生經》中的秘術提煉干凈，凝成了長生教獨有的秘丹長生丹！
長生丹，這是極其邪惡的秘藥，唯一的材料就是生物，各色各樣的生物。智慧生物更好，有修為的智慧生物最好不過，如果修為比較強大的話，那更是極佳的原材料。
法力，魂魄，精血，體內的一切能量，所有的精華，都會被邪術抽取，凝成一顆顆的長生丹。
長生丹可以大補元氣，用秘法催動，更可以延長壽命。當然，對長生教的年輕弟子來說，長生丹是最佳的輔助修煉的秘藥，長生教的年輕弟子修為比普通同齡人高出許多，關鍵就是長生丹。
巫鐵強行忍住了嘔吐的沖動。
他離開了大廳，走到了一旁的盥洗室，從手環中掏出了數十瓶朱紫溪珍藏的精品級的長生丹，一一碾碎后倒進了陰溝里用水沖走。
閱讀《長生經》的時候，雖然對長生教的邪術感到驚駭，巫鐵對于這些長生丹并無直接印象。
親眼見到了這幾個石家的長老。
看到他們的尸體就好像腐爛變質的老鼠一樣，不斷滲出那種惡臭的膿液，巫鐵已經完全無法接受長生丹的存在。看到這些精美絕倫的血色丹丸，巫鐵就想起了這些猙獰丑陋的尸體。
將所有用來裝長生丹的藥瓶也都打碎了丟進陰溝里，巫鐵又認真的洗了好幾次手，這才陰沉著臉，回到了大廳中。
大廳內，只有重傷未愈不能動彈的石猛癱在一張大椅上，呆呆的看著那些特意保留下來的尸體。
城內其他的尸體，無論是石家族人的，還是石家那些戰士、奴仆的，還是那些長生教戰士的，所有尸體都已經一把火燒成了灰，埋進了城外的田地里。
這一切都是幸存的石飛、石勒帶著族人親手施為。
蒼炎域最強大的三大家族，如今也只有逃亡巨人祖地躲藏的兩千多人幸存下來。
其中真正屬于三大家族嫡系族人的，只有不到一百人，平均每家活下來的族人不到四十個。其他的兩千出頭的，全都是忠誠于石猛、石飛、炎寒露的家族戰士。
蒼炎域最強大的三大家族名存實亡。
石家、炎家兩家還好，他們只要人還活著，就能繁衍血脈，繼續壯大家族。
而魯家這一次，怕是熬不下去了。
魯家之所以能夠在蒼炎域立足，是因為魯家掌握的高深的鑄造技巧。而鑄造這個行當，好些高級秘法、高級技巧，都掌握在魯家的長老手中，那些年輕的魯家族人，他們還沒能、沒資格學習那些秘法、技巧。
魯家的長老也全軍覆沒，他們的鑄造手藝算是斷絕了傳承。
一個靠手藝吃飯的家族，失去了立家之本的手藝，可想而知他們未來的命運是怎樣。
巫鐵走到了石猛身邊，怔怔的看著石猛：“喂，你們有什么打算。”
石猛沉默了一陣子，抬起眼睛看了巫鐵一眼。
他開始講述巫鐵和石瞐引走朱紫溪之后的事情，那天朱紫溪瘋狂追殺巫鐵離開后，長生教的二十幾位普通長老統轄大批教徒和戰士，開始瘋狂進攻巨人祖地。
石瞐雖然離開了，巨人祖地的陣法布置還在，有石寶等巨人長老控制，長生教依舊無法攻破巨人祖地。
狂攻了好幾天的時間，長生教的人就突然退走了。
起初石猛他們還以為這是長生教以退為進的陰謀，是想要引誘他們離開巨人祖地的陰謀。
結果等他們派出了鼠人斥候打探，這才發現，三大家族的主城，還有周邊十幾個大家族的主城，都被血洗了一遍。
屠殺者極其有效率，而且手段狠辣，冷酷無情。
這么多主城，多的有數萬人聚居，少的也有數千人居住，加上城外田地中的那些農奴，居住在礦井中的礦奴，總人數過百萬的龐大人口，居然一個都沒逃出來。
“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做到的。”石猛猶如死人一樣死氣沉沉的看著巫鐵：“不過，石瞐老祖宗說了，蒼炎域元氣大傷，不能再和外域相通了。”
“老祖宗準備出動所有巨人，封死通往外界的那條甬道。”
“關上門來，一心一意的生兒育女，壯大族群。起碼封閉蒼炎域一百年，等族人們恢復一定數量后，再說其他吧。”石猛苦笑了一聲：“這樣一來，也好，有石瞐老祖宗坐鎮，我們石家算是如今蒼炎域最強大的家族……”
巫鐵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還沒學會假惺惺的安慰人家‘節哀順變’之類的客套。
他只是看著石猛，沉聲道：“那，我是要離開的。我要去找我的兄長，找我的母親。他們不在蒼炎域，他們在外面。”
石猛點了點頭，繼續癱在大椅上：“也好，離開吧，小鐵執事，你是一個有光明前途的人，留在蒼炎域，說實話，沒什么意思。”
“真是……”石猛慘笑：“那些該死的長老，雖然恨他們投靠長生教出賣家族，但是真的看到他們死了……我們小時候，他們可都是慈祥的長輩，對我們都不錯，只是為什么會這樣呢？”
“還有那些，死心塌地跟著長老們走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是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手足……也都這樣，全都死了……”石猛低沉的自言自語：“長生，長生，長生沒有求到，一個個都成了短命鬼……”
巫鐵不說話，只是看著石猛，任憑石猛用言語發泄自己的情緒。
“還有，應該是長生教內的人做的這些事情。所有人的精血都被抽空了，大街上的血漿里面，一點兒紅色都沒有，所有的精華都被抽走了。”石猛沉聲道：“這個仇，我們是報不了了……小鐵執事……”
巫鐵看著石猛，沉聲道：“什么事？”
石猛猶豫了一會兒，帶著一絲無奈的低沉說道：“這話，實在無法開口，但是，我就厚著臉皮說了。”
“我和老二他們商量過，石家的公庫中，那些值錢的玩意都被搜刮干凈了。”
“但是石家在外面的礦道中，有好幾個小型的秘庫，石家真正值錢的東西都在里面，包括一些年份比較久，藥力比較強的珍稀元草，都藏在里面。”
“這些東西，都送給你吧。出門在外，多點路費，也好。”
“我們不求你一定要去做什么，但是如果，假設，僅僅是如果，如果你哪一天，在外碰到了他們，而且在你有能力去做的情況下，看在今天我們石家和你的這點情分上……”
石猛咬著牙，從牙齒縫隙里擠出了干巴巴的幾個字：“求你，幫我們虐殺了他們……一定不要讓他們死得太痛快了……算是哥哥我們幾個求你了。”
石猛的眼角裂開，兩行血淚流淌了出來。
他看著巫鐵慘笑道：“這么多人，這么多條命啊……不僅僅是我們石家，還有魯家，炎家，還有附近十幾個家族，加起來上百萬條性命啊……他們怎么下得了這個手？他們怎么，下得了手？”
巫鐵渾身毛孔張開，不斷有冷氣一絲絲的往外吹。
他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才能下這樣的手。他們，怎么就下得了手？
巫鐵沒吭聲，只是伸手用力的拍了拍石猛的肩膀。
大廳內的氣氛很壓抑，那幾個特意留下來的長老的尸體實在丑惡。巫鐵帶著巫女走出了大廳，站在大廳外，靜靜的看著一群忙碌的矮人和侏儒。
人死了，生活還要繼續。
無論是多么操蛋的年代，無論是多么該死的世界，人總要往前看。
石家的幾座主城、還有主城外的奴隸聚居點被屠得干干凈凈，可是礦洞深處，一些負責采礦的礦奴幸存了下來。屠殺者并沒有時間，去到處搜尋這些幸運兒。
石家的名望擺在這里，石飛這些天到處奔波，不管好壞的又招攬了一批野生部族投靠了石家。
偌大的黑石城中，稍微回復了一點人氣，到處都是忙碌的矮人和侏儒，他們清洗街道和屋舍，焚燒垃圾，掩埋骨灰，修繕被破壞的城墻和屋舍……
黑石城上方的虛日逐漸亮起，光芒照亮了黑石城，照亮了黑石城外的大片平原。
巫鐵抬頭看著穹頂，猜測那厚厚的穹頂之上，究竟是什么樣的世界。
灰夫子堅信的春雨杏花，真的存在么？
老鐵說過的大海和星空，真的存在么？
如果那些美好的東西曾經存在過，那么這四周都被厚厚的巖層包裹的世界，他是如何出現的？為什么所有的族群，都在這死氣沉沉、危機四伏的巖石世界中生存？
巫鐵伸出手，用力想要抓住虛日放出的光。
光芒抓不住，光芒中大片浮動的粉塵清晰可見，一粒粒極細的粉塵在巫鐵手背上的汗毛附近盤旋，偶爾落在他手上，更多的時候順著風不知道飛去了哪里。
老白喘著粗氣狂奔了過來，來到巫鐵身邊時他差點翻倒在地。
“巫鐵，巫鐵，沒有找打那兩個丫頭。”
“虞墨，不見，青鳶，也不見……但是也沒見到她們的尸體。”
“三大家族的人，對她們都有印象，畢竟朱紫溪那樣子護著他們，所有人都認得她們。總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黑石城內找出來的尸體中，肯定沒她們。但是虞墨的四個貼身侍女，她們的尸體被發現了。”
“在虞墨居住的起居室內，四個丫頭被人一擊斷首，死得很慘。而且現場有藍色的冰層存留，很冷，很邪門的冰層。”
老白攤開雙手，看著巫鐵苦笑道：“諾，這種事情很常見。兩個小丫頭長得漂亮，估計人家舍不得殺，被擄走做暖被窩的，或者干脆賣掉了。”
“女人嘛，要么找到活人，要么找到死人……如果不見活的，也不見死的……那么基本上，她們會比死還慘一百倍，一千倍……”老白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低聲罵道：“這該死的世道，嘖，可惜了那么兩個水靈靈的小丫頭。”
巫鐵抬起頭來看著穹頂。
看樣子，他無法完成朱紫溪臨死的囑托了。
不過，巫鐵也沒有什么心理壓力，這不是他的錯。
朱紫溪是他的敵人，巫鐵能夠讓老白派出鼠子鼠孫們探尋虞墨、青鳶的下落，他已經很對得起朱紫溪了。
“找得到，我就護著她們，找不到，我也沒辦法了。”巫鐵皺起了眉頭，向老白肅然說道：“我這就準備出發，離開蒼炎域，老白，幫我找你的同族放風……”
“我出一千個金蛇石金幣，或者一千個長生教金幣，尋找虞墨和青鳶。”
“讓你的族人，幫我盯著點……天下鼠人，是一家嘛。”
老白被巫鐵許諾的重賞刺激得雙眼通紅。
但是轉瞬間，老白呆呆的看著巫鐵：“啊，你這就要，離開蒼炎域了嘛……這么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