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覺得挺沒臉的。
巫鐵居住的石樓里,一行人圍坐在壁爐旁,喝著滾燙的烈酒,都沒吭聲。
媧窈,公孫晟,還有被媧窈蠱惑去襲擊巫鐵的那些大家族子弟。
麻煩事挺多的,但是媧姆全都承擔了下來。
“連自己母親都不要了……”沉默了許久,炎寒露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她母親,可被坑苦了。”
巫鐵笑了笑,沒吭聲。
有了媧窈這樣的女兒,媧岫真正是被坑得慘不堪言。
媧族這些年,也頗有幾個天賦很不錯的族女莫名的失蹤。之前還以為她們是被某些大勢力下暗手擄走了,但是現在看來,或許還有別的可能。
那幾個族女的生母之一,是媧族潛修的長老,輩分高,實力強,人緣好,尤其她的丈夫也是出身豪族,如今更是那大族的家主。自家女兒莫名失蹤,很有可能是被人‘獻祭’或者‘販賣’了……
媧窈倒是跑得干脆,可想而知媧岫如今是何等下場。
尤其巫鐵發現,自己的母親胸懷并不寬廣,反而很有點小心眼。原本媧姆就和媧岫有極深的矛盾,如今媧岫主動戴上了那么大一口黑鍋……呵呵。
“只不過,他們為什么要那時候逃走呢?”巫鐵瞇了瞇眼睛:“媧窈也就算了,她沒吃多少苦頭。但是公孫晟可是我親眼看到,他被嚴刑拷打得很慘。”
“為什么不早點逃跑?”巫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或許,他們祈求所謂的天神神器的力量,也有各方面的限制?并不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動用?”
“小友此言有理。”石樓客廳的大門被人推開,身高幾近三米的六道宮主站在門口,甕聲甕氣的開口了。
坐在壁爐旁的鐵大劍猛地一躍而起,他呆呆的看了六道宮主一陣子,雙手合十,正要鞠躬行禮參拜,他突然想起自己因為違反了戒律,在大龍城當街殺人,已經被趕出了六道宮。
嘆了一口氣,鐵大劍垂下雙手,向后退了幾步,目光深深的看了六道宮主一眼。
“鐵大劍……”六道宮主也看了鐵大劍一眼:“你犯了戒律,規矩就是規矩……你已經不是我六道宮弟子,也不用如此拘禮。”
六道宮主一步一步的走了進來,隨著他的走近,客廳內莫名就多了一份森嚴的壓力。
炎寒露、石飛、魯嵇、老白等人也紛紛站起身來,一個個帶著幾分敬畏之色看著他。
巫鐵依舊坐在椅子上,端著酒杯看著六道宮主:“請坐,我這里有酒,六道宮不戒酒吧?”
六道宮主就四平八穩的坐了下來,坐在了原本鐵大劍的位置上,恰恰和巫鐵隔著壁爐相對。他拿起鐵大劍的那個金屬酒杯,點了點頭:“無妨,除了絕對的苦修一脈,尋常六道宮弟子,也不禁酒。”
六道宮主依舊是光著膀子,只穿了一條小小的,不知道用什么材質制成的皮褲。他渾身肌膚瑩白如玉,唯獨一顆腦袋整個變得漆黑一片,兩顆眼珠也是黑漆漆的,好似兩個小小的黑洞。
巫鐵和他對視時,就有一種靈魂都好似要被他的眼眶吸進去的怪異感覺,身體都忍不住向前微微傾斜。
巫鐵呼了一口氣,挪過目光,抓起放在壁爐上的大酒壺,給六道宮主倒了一大杯酒。
六道宮主端起酒杯,很豪爽的一飲而盡,然后重重的‘哈’了一口氣。
抹了抹下巴上的幾滴酒液,六道宮主由衷贊嘆道:“好酒……論生活之奢靡,周邊數十大域,無一能超過媧族……這酒,起碼陳放了三十年。”
巫鐵又給六道宮主倒了一杯,他舉起酒杯,笑著點了點頭:“沒錯,是好酒。我母親說,每年那些和媧族聯姻的大家族,都會送很多好東西過來。”
“的確如此。”六道宮主沉聲道:“我六道宮弟子,也有人和媧族聯姻,每年他們也都會搜羅好些好東西送過來,可比對自家師長還要孝順得多。”
巫鐵干笑。
這不是什么好話,但是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畢竟巫鐵的父親不也是這樣?整日里積攢家當,后來也都送到了媧谷來不是?
六道宮主又將杯中酒喝光,然后放下了酒杯,他在大椅上盤起了雙腿,雙手搭在了膝蓋上,很嚴肅的盯著巫鐵:“那么,說正經事吧。我本次帶十八鎮宮天王來媧谷,是找你算賬的。”
眸子里一抹深邃的幽光閃過,六道宮主沉聲道:“另外,我還答應了三連城邦的人,幫他們生擒他們叛國逃離的王子戈摩羅。”
站在一旁的魔章王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他的面孔痙攣,雙眸噴火的盯著六道宮主。
他腦子里還殘留著最后一絲清明……他知道,就算把巫鐵、石飛、炎寒露等人全都捏吧在一起,也不可能是六道宮主的對手。
這里是媧谷,他也不能為巫鐵,為媧族招惹六道宮這樣的強悍敵人。
所以他強行按捺住了心頭的沖動,沒有沖上去對六道宮主動手。
他的腦子里,一遍遍的閃過飄零劇團的團長在他面前被三連城邦宮廷法師擊殺的場景……
一道道流光從天而降,團長就在那一道道流光中,被硬生生打成了碎片,和滿地的泥土、血水混在了一起。
他還記得那些小孩子,那些劇團的老人婦孺,他們就好似飄零的落葉,被擊殺,被碾碎,最終融入了大地。
看著一本正經的六道宮主,魔章王突然咧嘴笑了。
他的嘴角猛地拉開,嘴角直接拉到了兩邊的耳朵下面,這讓他的笑容變得格外的可怕。
“宮主是想要在媧谷對我下手?”巫鐵手指輕輕的敲打著大椅的扶手,他語氣古怪的說道:“雖然這么說有點不夠男人,但是我非常享受這種感覺,那就是……有娘的孩子真好。”
“宮主之前吃過虧,被打得……很慘、很慘、很慘。”巫鐵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六道宮主:“在媧谷,威脅媧族當代主母的兒子,我應該如何表示呢?”
一直趴在巫鐵肩膀上的巫女悄然坐起,她將風云幡插在了衣領里,小手一陣搗鼓,抓起了魯嵇為她特制的小型雙筒獵槍,將兩顆劇毒云爆彈裝進了槍膛,很不客氣的瞄準了六道宮主的腦門。
六道宮主看著巫女這一套麻溜的動作,臉色變得更黑了。
不僅臉色變黑了,黑色更是順著他的脖子向下延伸,幾乎要侵染到他的肩膀上。
客廳內的氣息變得更加的森嚴和邪異,六道宮主給人的感覺,似乎是他體內有一頭惡魔正在怒吼咆哮,隨時能夠撕開他的身體沖出來瘋狂殺戮。
六道宮主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著他的吸氣,向他肩膀上快速蔓延的黑色緩緩向他頭顱收縮,逐漸的收回到了他的下巴附近。
“要多謝主母……不然,我或許,會沉浸在黑暗之中,難以超脫。”六道宮主語氣沉重的說道:“這次來找小友,的確是為了李尨,還有三連城邦的事情。”
“當然,不是來找小友你算賬。”
“來媧谷的時候,我的確是來找小友你算賬的,甚至做好了暴力解決問題的準備。”
“只是,媧族手段果然神妙,我體內黑暗被媧姆一通暴揍,硬生生鎮壓了下去,我這才回復了本性,明悟了本心,勉強壓制住了心中的黑暗。”
六道宮主吐了一口氣,他的眼睛里有一線極細的白光生出。
細細的白光橫貫他漆黑的眼球,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的怪異。
“答允三連城邦的請求,讓他們在大龍城的地盤上追殺戈摩羅……我,已經破壞了六道宮的規矩。”六道宮主淡然道:“我回去后……我會交卸宮主之位,閉死關以求超脫。”
深深吸了一口氣,六道宮主沉聲道:“至于李尨的死,根源在我,是我六道宮先壞了規矩,所以,怪不得你……所以,此事就此罷休。”
魔章王突然發出一聲極其慘厲的尖叫,他狠狠的一指六道宮主,右手食指‘唰’的一下變成了好幾米長,指尖差點就戳在了六道宮主的鼻頭上。
“就此罷休?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的性命……那么多人的命啊!”魔章王嘶聲哭喊著:“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的命……”
六道宮主目光森森的看著魔章王:“可是,就算我拒絕了他們……他們還是會下手。”
六道宮主沉沉的說道:“我的錯,是錯在我破壞了六道宮的清規戒律,為了利益,答允三連城邦在大龍城對你們出手……”
“這是我的錯,我認,我也會懲罰自己,我會交卸宮主之位,去閉死關。”
“可是三連城邦的人對你們下手,不在大龍城,就會在其他地方……在大龍城,還有巫鐵小友救了你,讓你順利逃脫追殺,甚至還全殲了三連城邦的追兵。”
“如果不是在大龍城,而是在其他地方……或許你現在,已經在回去三連城邦的路上了吧?”六道宮主搖了搖頭,他嘆息道:“不,不是回去的路上。三連城邦的大隊人馬會在路上,而你,或許已經在三連城。”
“如果要論最大的錯……雖然這話不該說得如此殘酷……可是最大的錯,在你身上。”六道宮主沉聲道:“你應該明白你身上背負著什么……你不該和他們在一起。”
魔章王的皮膚下無數色彩斑斕的圓環急速閃爍。
他的身體晃了晃,然后一口血噴了出來,生生昏厥了過去。
是的,最大的錯,他不該和飄零劇團的人在一起。那是一群可憐人,但是他們雖然可憐,他們卻堅韌而堅強的活著。
是他給他們帶去了滅頂之災。
他實實在在的,不該留在飄零劇團。無論他有多少理由,他不應該留在飄零劇團。
團長,還有那些孩子,還有那些老人,那些婦孺,那些魔章王熟悉的、親切的人,他們都是因為他而死。
“過分了。”巫鐵看著六道宮主:“他,已經很難受……”
六道宮主看著巫鐵,緩緩點頭:“但是,說破了比較好。是我的錯,我背;不是我的錯,我不認。”
“這世間,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對,就是錯,黑白分明,對錯分明,絕對的黑白,絕對的對錯。”六道宮主沉聲道:“這是我的道,所以,必須說清楚。”
巫鐵搖了搖頭,他讓炎寒露和老白將魔章王抬了出去。
“所以,宮主這次來找我,就是說……前事就此了結?”巫鐵認真的看著六道宮主:“也好,說實在的,我也不愿意多一個您這樣的敵人,能夠和六道宮和諧共處,這是最好不過。”
“很好。”六道宮主點了點頭,然后他雙手一拍,手掌分開的時候,他的左手掌心多了一尊通體金燦燦、高有一尺多的金色雕像。
那是一尊威猛至極的光頭男子雕像,他左腳踏在一條巨龍的頭頂,左手抓著龍角,右手握拳,做出重拳轟擊的姿勢。整個雕像威猛霸氣,不斷向外散發出一股灼熱的逼人壓力。
“那么,就說說我這次來的真正目的。”六道宮主看著巫鐵,沉聲道:“這是我六道宮秘法凝聚的‘大力降龍手’神通舍利,只要融合,就能直接領悟一門強力神通……我,想要用它交換一些東西……”
巫鐵心頭一動。
“您是覺得,我在羅漢伏魔刀之外,還得到了其他一些東西?”巫鐵直截了當的問六道宮主。
“是……如果真是太古佛修遺跡……那么,不可能只有一部羅漢伏魔刀。”六道宮主不眨眼的看著巫鐵:“或者真的只有一部羅漢伏魔刀,但是我寧可愿意相信,你得到了其他更多的東西……”
“比如說呢?”巫鐵也是不眨眼的看著六道宮主:“神兵利器?靈丹妙藥?或者,其他的什么絕世珍寶?”
“我都不要。”六道宮主干脆的說道:“那些東西,以我的身份地位,對我沒有半點吸引力。”
“我要的,是經文,是傳承,是佛修前輩的智慧……”六道宮主黑漆漆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法形容的悲色:“我六道宮,是佛修遺脈……但是,我們……失去的東西太多太多……我們,前路已經徹底斷絕。”
六道宮主看著巫鐵,低聲說道:“我修的,是枯榮禪法……可是看看我這模樣,枯榮禪法,被我修成了黑白魔功……我,六道宮所有弟子,我們都已經,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