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城內,令狐氏大宅。
令狐青青第二子令狐堅面帶笑意,端端正正坐在大堂盡頭九龍照壁下的大椅上。
大堂中,整整齊齊排放著一百張大椅,分別在令狐堅左右下手處,左右各分兩列,每一列各有二十五張大椅。如今將近七成的大椅上分別坐著一名勁裝男子,一個個板著臉,面色難看得很。
大晉神國,排名前一百又一位的將門,講話算數、能做主的人,大部盡聚于此。
這將近七十名勁裝男子,他們代表的,就是追隨、附庸令狐氏的,大晉神國的那七成將門。
令狐堅就是大晉排名第一的將門令狐氏講話算數、能做主的人,所以他端坐在正中的大椅上。而明面上令狐氏的這一代家主,則是小心翼翼的站在大堂門口,招呼著令狐氏的侍女端茶送水,忙得不可開交。
一盞盞香茶放在大椅旁的高腳小茶幾上,沒人去碰茶水,對茶盞旁的精細點心也視若無睹。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尤其是趙氏、呂氏、蔣氏、孫氏、伍氏等幾戶將門,他們的代表更是額頭青筋直跳,眼珠充血泛紅,好似受傷的野獸,身上氣息凌厲駭人。
“二爺,左相不出,您現在就是令狐氏當家作主的人,您得說話。”終于,身穿大紅錦緞百花戰袍,頭戴紫金冠,長方臉,身高丈五開外,氣息凌人的呂氏將門長老呂義開口了。
生得相貌堂堂、威風逼人的呂義看似不過三十許壯年,實則已經是歲數過萬的老人。只是呂氏的家傳功法殊異,族人極少顯老,無論年齡多大,都保持壯年模樣,這是大晉將門中人都知曉的事情。
呂氏在大晉將門的排名穩居前十,呂義又是如今呂氏輩分最高的老人,而且是實權的大長老,在呂氏的地位堪比令狐青青在令狐家,故而呂義一開口,所有人都挺直了腰身,目不轉睛看向了令狐堅。
令狐堅摸了摸嘴唇上那兩撇威風的燕尾胡,笑了起來。
‘令狐氏當家作主的人’,這話,令狐堅愛聽。他已經得了消息,一天多前,他假死脫身,在外組建‘狐尾’,專門為令狐氏干臟活的親大哥令狐固,已經連同五個嫡親的侄兒一并,被他們招攬的一個亡命徒暴起擊殺。
頭顱被帶走,神胎被擄走。
可想而知,他們生還的概率是極小極小的了。
令狐堅心里開心啊,高興啊,雀躍啊,如果不是忌憚自己親爹的心情,他都差點要呼朋喚友大擺酒席的來慶祝了。令狐固那混賬東西,可算是死了,以后令狐氏的一切,可都是他令狐堅的了。
不過,這種開心和高興,不能在這些人面前表露出來。
自己偷著樂,偷偷摸摸的開心就好。
輕咳了一聲,令狐堅淡淡道:“父親大人,前些日子被公羊三慮那老賊在九霄殿毆傷,這些日子,實在是沒心情打理軍務。不過,諸位所言之事,我是清楚的,明白的。”
手指敲了敲身邊的小茶幾,令狐堅冷然道:“玉州公霍雄,顯然是要和我們將門撕破臉了。”
嘆了一口氣,令狐堅喃喃道:“他出身軍戶,按理說,天生應當是我們將門的爪牙……奈何,陰差陽錯的,他攀上了高枝兒,看不起我們這些軍中老人了。”
呂義以及其他將門首腦一個個曬然冷笑。
說實話,玉州公‘霍雄’突然崛起的時候,沒人把他當回事。不過是一個幸進之徒,值得他們多看一眼么?大晉的將門,那是一代代族人一刀一劍廝殺出來的功勞,拼命拼出來的榮耀。一個沒什么根基的玉州公,他們隨便一家人出手,也就輕松捏死了。
只是真心沒想到,那廝居然有如此造化。
莫名其妙得到了司馬賢、司馬芾父子兩代神皇的重用和信任也就罷了,這廝居然還從西南帶回了黑天鼎和四靈戰艦……這就,完全破壞了安陽城內的平衡。
實力平衡被打破了也不要緊,這廝還是個不按照規矩出牌的,這就讓人頭疼了。
“您且說,該如何辦才好?”呂義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恭謹的詢問令狐堅。
他的年紀比令狐堅大,他的輩分比令狐堅高,甚至從姻親關系上來說,呂義還是令狐青青的長輩呢。可是令狐氏的威風、權柄放在這里,呂義對令狐堅也要客客氣氣的。
“三苑禁軍,已經被他拾掇了……速度太快,我們反應不及。”令狐堅陰聲道:“諸位大人,這是何等慘烈的教訓?我們將門,每家都挨了一耳光哪。”
“雖然,我們各家的注意力,如今都放在了西南戰場上,族中的好手、精英骨干,都派去了西南,或者正在趕去西南的路上。但是我們在安陽的實力依舊雄厚,按理說,這種事情不該發生。”
“可是,我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皇城兵馬司的大權,硬生生被人從我們手中拿走。烆王司馬度,被廢了修為。不僅如此,三苑禁軍,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時間就被人家給拾掇了。”
“大意了,疏忽了,不小心……這些都是借口。”令狐堅冷聲道:“還好這是我們大晉神國的內部糾紛,只是傷損了一些后輩兒郎,不算什么滅頂之災……可是如果是在戰場上呢?”
呂義等人沒吭聲。
一如令狐堅所言,他們大意了,疏忽了,而且的確是不小心。
他們真心沒想到,玉州公‘霍雄’敢如此撕破臉,如此硬碰硬的和他們將門對著干。
要知道,就算是公羊三慮,大晉神國朝堂上七成文臣出自門下的公羊三慮,他也不敢這樣硬碰硬的和他們這群軍漢玩命啊!
可是玉州公‘霍雄’偏偏敢!
他用四靈戰艦暴力鎮壓,直接削了三苑禁軍的軍籍,廢掉了將近兩萬將門子弟的修為,三苑禁軍如今都被關押去了東苑,據探子回報,他們正在被打散了重新編組呢。
要知道,景晟公主被幽禁后,新編的三苑禁軍的主力,是這些將門豢養的私軍精銳啊!
用朝廷的軍餉、糧草為自家供養私軍,這種好事情不是經常能碰到的,所以在場的諸多將門,可是將自己私軍中最精銳的那一批人手調了過來,讓他們加入了三苑禁軍。
這一次,損失慘重。
很慘重。
他們真沒想到,玉州公‘霍雄’,一個沒什么根基,只是依仗司馬賢和司馬芾莫名的寵信而上臺的小小公爵,居然有這么大的包天狗膽。
“二爺,還有……新編的十二衛禁軍。”在場的將門吳氏的長老吳堅冷哼道:“我們各家,可有不少兒郎在新編的十二衛禁軍中。景晟那瘋婆子被幽禁,各家兒郎好容易才將十二衛禁軍梳攏整齊……這可是,一支能打硬仗的精兵啊!”
呂義幽幽道:“如果,霍雄那廝又用今天的手段,當眾削了他們軍籍,污蔑他們是亂黨……”
吳堅輕嘆了一聲:“尤其是,景晟那瘋婆子從太淵池被放了出來,她的口供里,可把各家兒郎都給咬死了。嘖……二爺,您說,我們該如何應對才好?”
令狐堅微笑,然后端起有點涼了的茶水,用力灌了一大口。
“如何應對,我這里是有對策的……只是,諸位呵,前些日子,父親大人和諸位商討的事情,你們也要給一個實打實的回復了吧?嗯,諸位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令狐堅手指輕彈茶幾,發出‘嘟嘟嘟’的輕響。
他看著突然齊齊閉嘴,臉上表情也都一副棺材板一樣的呂義等人,悠然道:“諸位總要給我令狐氏一個確切的說法,咱們,才能給諸位一個確切答復不是?”
大堂內,怪異的靜默持續了足足小半個時辰。
令狐堅一直在用手指敲擊茶幾,‘嘟嘟嘟’的聲音就好像敲在所有人的心頭。
過了許久許久,令狐堅才沉聲道:“諸位,你們看看,先是司馬賢,然后司馬芾……尤其這司馬芾,荒唐無稽,信用佞臣,諸位對他,對他們家,莫非還有什么期待么?”
又是良久的沉默后,呂義緩緩站起身來,他抱拳,向令狐堅行了一禮,沉聲道:“二爺,我們這些將門子弟,從小只懂一個道理……拳頭大的,就是王法。”
“只要二爺您能讓我們看到,令狐氏的拳頭,已經足夠和他們比劃較量了……咱們這么多年一直唯令狐氏馬首是瞻,日后,我等的忠誠,依舊屬于令狐氏。”
吳堅也站了起來,他向令狐堅抱拳行了一禮,同樣嚴肅的說道:“不說他們手中可能存在的別的寶貝,單說四靈戰艦和黑天鼎……若是二爺能夠給兒郎們一份信心,那么,我們就敢豁出去了。”
令狐堅猛地站起身來,他撫掌大笑道:“好,好,好,我等的,就是諸位大人這番話……其他諸位大人,可是一般心思?若是,明日一早,還請諸位大人看好戲……當然,也要諸位大人配合才是。”
在場的眾多將門代表相互望了一眼,然后紛紛起身,抱拳向令狐堅行了一禮。
第二日,一大早。
巫鐵又派出傳令兵,向新編的十二衛禁軍再一次發出了讓他們所有六品以上軍官、將領前來參拜的命令。
一如預料,從上午等到中午,皇城兵馬司衙門的門口,除了幾只膽肥的落下來找吃的東西的麻雀,鬼影子都沒一個。
正午時分,皇城兵馬司的大門‘咣當’一下開啟,李二狗子屁顛屁顛的,帶著三百老兄弟,又一次驅趕著百來架馬車,一路朝著安陽城外,新編的‘子’字衛禁軍的駐地行去。
和四苑禁軍相比,‘子丑寅卯’等十二衛禁軍的駐地,距離安陽城更近一些。
硬要比較的話,四苑禁軍是綜合性的、集群化的野戰軍團,數量龐大,裝備了大量的重型裝備,戰艦、戰堡、重型床弩等等,可攻城、可守城、可攻堅克銳、可摧城拔寨。
而十二衛禁軍,他們則是專業化程度極高的‘特種部隊’。
四苑禁軍的士卒,只要有重樓境五六重天的修為,就算是合格的兵員;若有重樓境十幾重天的修為,乃是一等一的精銳悍卒。
而十二衛禁軍,每一衛禁軍的數量不過數十萬人,但是士卒的修為最弱都在重樓境三十重天以上,絕大部分士卒都有半步命池境的修為,普通的軍士官,基本上都是命池境的實力。
曾經有軍部老將估算,如果正面結陣沖突,四苑禁軍任何一苑都能在正面戰場上,輕松消滅十二衛禁軍。
但是如果是刺殺突襲、夜間偷襲,乃至游擊作戰,那么十二衛禁軍中任何一衛,只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都能夠將一苑禁軍零敲碎打、徹底的切割肢解。
在大晉神國的軍部編制中,四苑禁軍就是安陽城外四座厚重城墻。
而十二衛禁軍,就是掌握在皇家手中最鋒利的十二柄淬毒的匕首。
兩者功效相輔相成,是皇家最可靠的壁障。
只是如今……四苑禁軍和十二衛禁軍是否還能發揮他們應有的效能,那就真的是天知道了。
李二狗子一如昨天,帶著一群老兄弟來到了‘子’字衛禁軍的軍營門前,大聲咋呼著,讓營內的將領出來見他。
于是軍營大門開啟,數百名禁軍將領全身披掛,帶著數萬精銳悍卒一涌而出,在李二狗子等人面前組成了一個殺氣騰騰的錐形沖鋒陣型。
雙方三言兩語,一句話不對勁,一名禁軍校尉揮動鞭子沖著李二狗子就打。
李二狗子二話不說,一聲令下,他身邊的幾個老兄弟立刻念誦咒語,百多架大車上,裝了‘子’字衛禁軍一應公文檔案的七八架大車猛地燃燒起來,灰白色的火焰燒得所有檔案記錄盡成了青煙。
李二狗子大聲呵斥道:“爾等假冒神國禁軍,埋伏在安陽城外圖謀不軌……來人啊,將他們……”
一道凌厲的破空聲響起,一道鞭影從斜刺里猛地抽出,一鞭子將李二狗子抽倒在地。
這一鞭子很辣到了極點,差點沒一鞭子將李二狗子抽成了兩截。
大片鮮血從傷口內噴出,李二狗子痛得嘶聲尖叫,身體劇烈的抽搐著,差點痛得昏厥過去。
身穿大紅錦緞百花戰袍,外面套了一件華麗的金色甲胄,手持一條毒蟒皮鞭的呂義慢悠悠的分開人群,走了出來。
“哪,皇城兵馬司的小崽子,什么時候,有膽子插手我們軍部的勾當了?”
呂義笑得很燦爛。
“這里是……‘子’字衛禁軍駐地……他們,假冒禁軍……他們……”
李二狗子掙扎著,說出了事先擬定好的說辭。
呂義笑得越發燦爛了,他溫和的向李二狗子搖了搖頭,輕聲道:“小崽子,你弄錯了,這里分明是我軍部編組的,增援西南戰場的民團駐地……這里是我軍部的地盤,和你皇城兵馬司,有個鳥蛋的關系?”
‘呵呵’笑聲從四周傳來,吳堅,還有其他二十幾個將門的首腦人物,紛紛分開人群,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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