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謝老太爺翻個身,下意識的摸了摸身邊,發現空無一人,嚇的他一個機靈就醒過來。
床邊盤坐著一個身影。
“你干什么啊?怎么還不睡?”謝老太爺松口氣,拍了拍亂跳的心口說道。
“我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謝老夫人說道。
謝老太爺沒料到自己竟然會得到回答,而且不是慣常的一句關你什么事。
他一個機靈就坐起來。
“你想到什么了?怎么想起小時候了?”他高興的問道。
謝老夫人轉過頭。
“關你什么事!”她沒好氣的說道,抬腳下床。
這聲音驚動了外邊值夜的丫頭,忙舉著燈進來。
“出去出去。”謝老夫人說道。
丫頭忙又退了出去,謝老夫人站在窗戶前。
八月末的山里夜風已經涼意森森。
“我記得小時候的礦山不是這樣的。”她說道。
“哪都多少年了,你要這樣說一百年前更不一樣。”謝老太爺說道。
“可是有一樣一樣。”謝老夫人說道,嘴邊浮現笑意,“礦工們對丹女的敬畏和感激。”
“那是自然,他們是靠你們庇佑的嘛。”謝老太爺說道。
“庇佑他們什么?”謝老夫人猛地轉身看著他,“庇佑他們沒日沒夜的做工嗎?庇佑他們遇到礦難的時候要用自己的性命去獻祭嗎?還是庇佑他們連一頓肉湯都喝不上?”
今日的事謝老太爺已經聽下人們說了,知道謝老夫人去了礦山還和礦工們吃了一頓飯。
以謝老夫人的身份和礦工們吃的飯,肯定不是真正的礦工們的飯,這一點小孩子們都知道,又怎么能瞞得過謝老夫人。
謝老太爺看著她。嘆口氣。
“阿珊,所有的礦都這樣,謝家的丹礦這樣,其他人家的丹礦也這樣,邵家的鹽礦也是如此。”他說道。“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能改變的。”
屋子里沉默一刻。
“我知道。”謝老夫人說道,在一旁的羅漢床上坐下來。“你睡吧。”
謝老太爺不敢說不。哦了聲轉身躺回去。
夜色恢復了安靜,謝老太爺沒有睡著,慢慢的聽得耳邊有呢喃聲聲。
“為此春酒。永言保之,哀哀我心,福祿申之,平兮安兮。平兮安兮,平兮安兮。”
這是謝家巫祝之詞。謝老太爺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謝老夫人念出來了,那悠長低沉又優美的語調,在暗夜里越發的安神凝魄,謝老太爺漸漸的閉上眼睡著了。
晨光大亮的時候。山頂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江鈴和水英站在山頂上,有些茫然的四下亂看。
“小姐沒在這里嗎?”江鈴說道。
“又跑遠了吧?”水英踮腳搭眼往山頂的另一邊看。
號子聲隨著山風傳來,期間夾雜著低低的女聲。
“小姐!”江鈴大聲喊道。
“我在這兒。”有女聲從山崖下傳來。
江鈴和水英大吃一驚忙跑過去探頭向下看。
山崖下一處凸峭壁上。謝柔嘉正沖她們擺手。
“小姐!你怎么下去的?”江鈴喊道。
“我就試試看能不能跳準了。”謝柔嘉笑道。
江鈴看著這懸崖,看看這距離。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姐,你玩的太過了。”她急道。
謝柔嘉點點頭。
“是啊,我跳下來了,發現上不去了。”她笑道,攤手。
江鈴看看四周,撿了跟樹枝試探伸過去,根本就夠不到。
“水英,水英,去拿繩子來。”她喊道。
水英哦了聲,轉身要走,聽的山谷里一陣喧嘩。
“哎?”謝柔嘉搭眼看去,見谷底熱鬧起來,人都向一個方向涌去,“誰來了?”
“我的娘啊!怎么又來了!”
一個監工扔下手里的皮鞭,急急忙忙的向谷口跑去。
“老夫人?”
“老夫人怎么又來了?難道又要在這里吃飯嗎?”
“快快,將飯菜換了換了。”
“啊還換成我們的?我們又得餓一頓了?”
谷口混亂而嘈雜,謝老夫人又來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半山腰。
正拉住安哥俾不讓他上山的老海木更加堅定。
“大丹主又來了,我們這次能吃的好。”他說道,“今日的工我來做,你立刻回去。”
安哥俾搖頭。
“爹,這又不是吃的好好不好的事,你病了。”他說道。
“我的病好了。”老海木說道,他看向山下,雖然距離遠,也可以看到謝老夫人身邊圍著很多人,有大監工,還有少年人。
“那個少年,就是要找你的人吧?你快走吧,你的名字已經登基在冊。”老海木低聲說道。
安哥俾看著山下。
“爹,我的名字他又不知道,我只要不讓他看到我就行了。”他說道,“你去吃飯吧,我在山上躲一躲,等他們走了你就走。”
他說罷就轉身向山上奔去。
老海木急的喊了兩聲,卻到底不敢大聲喊,只得看著兒子遠去了。
山谷里看著涌來的礦工,謝老夫人神情含笑。
“你們忙,我就是來看看。”她說道,果然坐了下來。
監工們忙打傘的打傘,揮扇子的揮扇子。
“海木呢?”謝老夫人說道。
聽到她說這個名字,監工們忙大聲的喊,老海木遠遠的奔過來,因為跑的急,發出一串劇咳,咳的四周的監工眼瞪的恨不得吃了他。
“你病了嗎?”謝老夫人皺眉問道。
“快滾滾,離老夫人遠點。”監工忙喊道。
謝老夫人看了監工一眼。
“我不是嫌棄他病了,我是說病了怎么還來做工。”她說道。
“沒有沒有。我好了好了。”老海木忙說道。
“是啊,前幾日他可沒來做工。”一旁的監工忙說道,“是他兒子替他呢。”
謝老夫人哦了聲。
“你前一段病了?”站在謝老夫人身邊的邵銘清忽的問道,看著老海木,瞇起眼。
這少年人神情溫和,比起那些監工簡直如同菩薩一般,但看到他的視線。老海木心里還是咯噔一下。忍不住半低下頭。
“是。”他說道。
“病了啊,病了得好好的養吧。”邵銘清說道,將好好的養四個字加重語氣。
老海木還沒說話。一旁的監工忙開口了。
“可不是好好的養著嘛。”他大聲說道,“好吃好喝的送過去呢。”
邵銘清皺眉,還要說什么,忽的聽得遠遠的傳來尖叫聲。這聲音聽起來是江鈴和水英?
他不由抬頭看去。
這尖叫聲響起的時候,安哥俾正越過一塊山石。聽到喊聲,他不由回頭看去。
那個適才站在懸崖上喊住自己的女孩子正跳下來,就像她冒出來喊自己的名字一樣突然。
適才他剛在一處山石后坐下,要啃幾口干硬的豆餅。就聽得頭頂有人啊了一聲,他下意識的轉過身,就看到身后峭壁凸出的石頭上站著一個女孩子。
帶著面罩的女孩子!
“偷魚的賊!”
他的耳邊響起清脆尖細的喊聲。他的腿腳一弓,下一刻就能彈起。但這女孩子又喊出來了,不過喊得并不是偷魚的賊。
“安哥!”她喊道。
安哥?
他才來到這里,就連礦上的監工也不是誰都知道他的名字,這個女孩子怎么知道了?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這突然的稱呼讓安哥俾要躍起的腿腳踉蹌一下。
“安哥,安哥。”謝柔嘉喊道,在石頭上沖他招手。
這兩聲喊讓安哥俾又清醒過來,他毫不猶豫的轉身狂奔。
不能讓他們抓住,如果讓他們抓住,死的不僅僅是自己,爹也沒命了。
謝柔嘉看著安哥俾掉頭跑開,知道他是被嚇到了。
“你別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大聲喊道。
但這話對安哥俾根本沒用,看著那少年人三下兩下的跑開了。
這次驚嚇到他,要是跑了肯定不會輕易再出現,說不定還會為了逃避被抓做出一些可怕的事。
她知道有些礦工犯了錯,因為害怕處罰害怕牽連家人,干脆自己主動投了井。
前一世安哥已經死的夠慘了,她可不希望這一世他又被自己嚇死。
謝柔嘉一急,干脆也跳了下來。
江鈴和水英發出尖叫,看著謝柔嘉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她們的尖叫未停,謝柔嘉又跌跌撞撞的爬起來,向安哥俾追去。
這是礦山,這是陡峭的礦山,這是毫無樹木草叢鋪設阻擋的礦山。
嶙峋的山石,碎石遍地,一步滑出去,前后塵土碎石亂滾。
江鈴知道謝柔嘉跑的很快,也知道她在郁山那邊也常常奔跑下山,但是現在不同啊,這無疑是在懸崖峭壁上奔跑啊。
江鈴捂住耳朵,發出一聲聲尖叫,不敢看也不敢不看。
安哥俾沒想到這女孩子竟然敢跳下來,而且還敢在這種山上追自己,而且她的速度還不慢,他下意識的就加快了腳步。
謝柔嘉腳步未停,反而也跟著加快。
“安哥,你別跑,你別怕,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喊道。
可是太快了,她的腳底打滑,整個人不可受控的向前倒去,身后塵土碎石飛揚,落在她的身上頭上,擋住了她的視線。
山頂上江鈴的叫聲撕心裂肺,蓋過了謝柔嘉的驚呼。
“賊天!”邵銘清抬起頭看過來的那一瞬間就罵道,撒腳向山上跑去。
看著滑倒的謝柔嘉,前方本已經轉彎向另一邊跑去的安哥俾硬生生的轉回來,飛快的向她截了過去。
山坡上白塵滾滾,山石碎裂桀桀作響,山頂上女子的尖叫如同雷聲滾滾,將整個山谷都攪動起來。
發生什么事了,山谷里的人都呆住了。
礦塌了嗎?
終于跨過了過度了,寫的也順了。
祝大家周末愉快,母親節快樂(